关灯
护眼
字体:

古拉格群岛_[俄]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完结】(252)

  作者则认为这番考察是成功的。他提出的假说完全得到了证实。一个完全新的、迄今无人知晓的拥有几千万人的民族在二十世纪的中期被发现出来了。

  ------------------

  --------------------------------------------------------------------------------

  下一页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

  上一页

  回目录

  第二十章 狗的职务

  --------------------------------------------------------------------------------

  本章取这个篇名并非有意恶语伤人,只是因为必须遵循劳改营传统而已。如果仔细想想,这个命运确是他们自己选择的:他们的职务岂不是和警犬的职务一样?况且他们的职务本身就和狗有联系。他们甚至有使用警犬的专门条令,由军官组成正式的委员会,负责监督每一条警犬的工作,培养它们有良好的凶猛性能。如果供养一只狗崽子一年要花人民的一万一千赫鲁晓夫前的卢布(喂警犬的饲料比犯人的伙食营养价值高)的话,那么喂养一名军官的开销不是大得多吗?

  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我们从头到尾都遇到一个困难:一般地该怎样称呼他们?“官长、长官”——太一般化,对狱外和整个国家生活都可以这样说,而且这两个词儿都已经用滥了。“主人”——也一样。“劳改营管理人员”吗?这种避开实质的说法只能表示我们的无能。直截了当地按劳改营的说法称呼他们“狗”?——似乎太粗鲁,好像是骂人。“营吏”这个字倒是完全符合语言的精神:它与“劳改犯”这个字的区别正如“狱吏”与“囚犯”的区别。它表达着一个准确的、唯一的含意:经营和管理劳改营的人。所以,在求得严格的读者们对使用这个新字的谅解之后(既然语言中为这个字留着一个空档,说明它并不完全是一个新字),我们以后将时常采用它。

  这一章里所讲的就是这些“营吏”(关于狱吏也在这里一道讲)。本来可以从将军们讲起,那可真会是妙极了,但是我们没有材料。我们这些虫豸和奴隶不可能知道他们的事,也不可能在近处看到他们。而当我们见到他们的时候,总是被他们身上的闪闪金光耀花了眼,什么也看不清楚。

  所以我们对于那些走马灯似的古拉格头子们——群岛的沙皇们——一无所知。如果我们中的谁弄来一张贝尔曼的照片或听到阿佩特尔说过一句什么话,马上就会当大事传开。我们知道“加拉宁大屠杀”,可是关于加拉宁本人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我们只知道他不满足于单单签字;在劳改营里巡视的时候,如果对谁的嘴脸看得不受用,亲自用毛瑟枪给一下子的这类事情,他也是不讨厌做的。我们描写了卡什凯京的事情,可是卡什凯京这个人我们从没亲眼见过(谢天谢地!)。关于弗连克尔收集到一点点材料,可是关于扎维尼亚金却一点也没有。这位刚去世不久的人物逃脱了和叶若夫-贝利亚一伙一起被埋葬的命运。报痞子们至今仍津津乐道地把他誉为“传奇般的诺里尔斯克的建造者!”莫不是他亲手砌过砖吗?然而,考虑到他上受贝利亚的宠爱,下受内务部官员季诺维也夫的推崇,我们敢断定他是一只彻头彻尾的野兽。要不的话,他是建造不出一个诺里尔斯克的。

  关于叶尼塞劳改营营长安东诺夫的情况,谢谢波博日工程师给我们写出来了。我们愿意奉劝每一个人都去读读这篇即景:塔兹河驳船的卸货。在铁路还没有到达(会到达吗?)的冻土带的腹地,埃及的蚂蚁们把火车头换到雪地上。安东诺夫站在小山包上俯视现场,限定完成卸货的时间。他是从天上飞来的,过一会又要从天上飞回去。他周遭都是巴结讨好的陪同。拿破仑算得了什么?就在这北极的永冻土上,他的私人厨师在他面前的一张折叠桌上摆上了新鲜西红柿和黄瓜。这小子竟谁也不清,一个人全报销了。

  在这一章里我们将要考察的是上校以下的人物。我们先谈谈军官,然后转入军士一级,捎带着说说警卫部队——也就是这些了。谁见的更多,就请他更多地写点罢。我们的局限性就在于:当你蹲在监狱或者劳改营里的时候,你对狱束们的性格感到兴趣,只是为了要避开他们的威胁和利用他们的弱点。对其他方面你根本不想去关心,认为它们不值得你注意。你自己在受苦,你周围含冤入狱的人们在受苦。和你张开双臂都抱不拢的一大堆冤情苦难相比,这些担任警犬职务的“木脑壳”们,他们的蝇营狗苟、他们的无聊爱好、他们职务上的成功失败,在你眼里算得了什么事?

  而你现在为时已晚地发觉,对他们的观察,太欠细心。

  一个还有能力从事随便哪一种有益活动的人能不能去当监狱和劳改营看守?——这种属于个人才能的问题,我们且不去管它。我们只提出这样的问题:“营吏”一般地能不能当一个好人?生活为他们安排了怎样的道德淘汰过程呢?第一次淘汰,是在编入内务部军队、内务部学校或训练班的时候。任何一个稍许留有点精神教养的痕迹的人,一个在良心上稍有顾忌、尚能区分恶与善的人将会本能地、千方百计地避免加入这支黑色的军团。但是我们假设他们没有推脱得掉,这时第二次淘汰就来了:在接受训练和执行第一次任务的时候,长官们会亲自留意把所有表现出松松垮垮(善良)而不是坚强意志和坚定精神(残忍和无情)的人除名。在此以后就开始了为期多年的第三次淘汰:原来还不知道是到哪里去、去做什么的人,现在都弄清楚了,都感到可怕了。永远充当暴力工具,充当永远的罪恶帮凶——这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也不是马上能接受得了的!你在践踏别人的命运,但你自己内心却有什么在绷紧、绷断。你再也不能这样生活下去!于是尽管已经大大地退了,人们仍然开始设法挣脱:称病、搞到医生证明、改行拿较低工资、摘下肩章——什么都行,只要能出去,出去,出去!

  这么说,剩下的人都习惯了?不错,剩下的人都习惯这一切了。他们已经觉得自己的生活是正常的了,当然也是有益的了,甚而还是光荣的了。对有些人说来,连习惯的过程也不需要:他们从一开头就是这样的人。

  鉴于存在这样的淘汰过程,可以得出结论说,残忍无情的人在营空当中占的比例,远远地大于在任取的一组居民中所占的比例。一个人在“机关”里服务的时间越久、越没有间断、越有名气,他越可能是一个坏蛋。

  我们并没有忽略捷尔任斯基的崇高的言论:“你们当中谁变得冷酷无情,谁的心不能同情和关心地对待遭到监禁的人们——就请他离开这个机关!”但是我们无论如何也没法把这些话和现实对上号。这是对谁说的?在多大程度上是认真的?——如果考虑到他同时又为科瑟列夫辩护的话(第一部,第八章)。谁理会了这些话?无论是“作为说服手段的恐怖”,无论是单凭“可疑”的逮捕,无论是早于希特勒十五年的早期集中营,都丝毫不能给予我们这种富于同情的心和侠义骑士的感觉。如果这些年代里有人自己离开了机关,这正好是捷尔任斯基建议留下的人——即未能变得冷酷无情的人。而那些变冷酷了的或本来就冷酷的人倒是留下来了。(也可能他在另外的场合又做过另外一种建议,只是我们手里没有他的语录。)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