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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拉格群岛_[俄]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完结】(339)

  “朋友,请过来!来一支烟解解闷儿吧!”

  “你有什么可发愁的啊?”

  “这不是嘛2我跟大舅子找个星期天出来划船玩玩。我是鄂木斯克人,他是巴夫洛达造船厂的,是个钳工。你看。夜里船脱了碇,漂走了,我们就这样留在岸上。你是干什么的?”

  “看管浮标的。”

  “你看没看见我们的船?说不定漂到芦苇丛里去了?”

  “没看见。”

  “你的岗位在哪儿?”

  “那就是!”小伙子指指附近一间小屋。

  “那就到你那儿去吧。我们带着肉,咱们煮点吃。我们也刮刮脸。”

  我们三个人走去。原来这间小屋是另一个浮标工住的,我们这个小伙子住的那间离这里还有三百米。又不是一个人!我们刚进屋,邻居就骑自行车来了,还背着一支猎枪。他用眼睛嚼着我的满脸胡子,问起鄂木斯克的生活来。向我这个政治苦役犯打听鄂木斯克自由人的生活!我只好连猜带编,反正少不了什么住的地方太挤,食品供应不好,工业品质量差之类。我想,这大概不会错吧。谁知这个人不以为然,他撇着嘴反驳我,原来他是个党员。科利亚这时正在煮肉场,我们应该多吃点准备着,也许到达鄂木斯克之前再吃不到东西了。

  到天黑这一段时间真难熬。这两人一个也不能放走。可是,如果再来第三个呢?天色黑下来,两人都要去点浮标灯。我们也要求跟去帮忙。那个党员拒绝说:

  “我只要点两个浮标就行了,点完还得进村给家里送柴火去。我还要回来的。”

  我暗示科利亚盯住这个党员,情况不妙就拉进草丛。并暗示他会面的地方。我自己跟另一个人去点浮标。我从船上留心观察附近岸上的地形,一边向他打听去附近城镇的路程。我看到那个党员和我们同时往回走,有些放心了:他还没有来得及去告密。不一会儿,他果然拉来一车柴火。但他却把车放在屋旁,不往家里送,坐下来喝科利亚煮的肉汤。他不走,有什么办法呢?那就对付他们两个?把一个弄进地窖,另一个塞到床下?……他两人都有证件,其中一人还有猎枪和自行车。是吗?啊!逃犯的生活啊!人家只是接待了你,你还嫌不够,还要强夺他们的……

  突然,我听到吱拗一声,是桨架的声音。往窗外一看,三个人坐小船来了。这样就是五比二了。小屋的主人出去了一下,立即返回来取小铁桶,一边说:

  “是班长来送煤油。奇怪,怎么他亲自送来,今天是星期天啊?”

  星期天!我们都忘记星期见了。对我们来说星期见都一样。我们是星期日晚上逃出来的。那就是说已经过了三个星期。劳改营里怎么样?……猎犬们大概绝望了。认为再也抓不到我们。如果当初坐汽车跑,有这三个星期的时间我们大概早在卡累利阿自治共和国或者白俄罗斯共和国安顿下来了,已经有了居民证,找到工作了。顺利的话,也许还能往西走得远些……现在,经过三个星期之后,要是再投降可太遗憾了!

  “喂,科利亚!差不多了吧,该打起精神整理行装了吧?”我们两人出去,蹲在草丛里观察着:小屋的主人从船上取了煤油,他的邻居。那个党员,也凑过去,小声在说什么,我们听不见。

  送煤油的人走了。为了不给他们单独谈论我们的机会,我叫科利亚赶快回小屋去。我自己悄悄摸到主人的船旁,为了不弄响铁链子,我使了很大力气才把木桩子拔了出来。我估计了一下时间:如果浮标班长去报告,到村里约有七公里的路程,大约需要四十分钟,如果村里有武装人员,他们集合起来乘汽车赶到这里,也还得十五分钟。

  我回到屋里。邻居还没有去送柴火,两人还在聊天。奇怪。那就不得不对付两个人了。我对日丹诺克说:

  “喂,科利亚,睡觉前咱们到河里去洗洗罢?”(我们俩总得商量一下呀。)

  我们刚刚出屋,就听到黑暗中传来皮靴的声音。我们弯下腰,借着灰暗的天空反光(月亮还没有升起)看到几个人影鱼贯地从树丛旁跑过去,把小屋围起来。

  我对科利亚小声说:“上船去!”说着就向岸边跑。我从陡岸上滚滑下去,正好落到船旁边。生命攸关,分秒必争。可是不见科利亚跟上来。唉呀!他到那儿去啦?可我又不能扔下他。

  终于,看见黑暗中一个人影顺河岸朝这边跑来了。

  “科利亚,是你?”

  火光!嗖的一声,子弹迎面打来!我翻身两手向前扑到船上。陡岸上冲锋枪接连打了几梭子子弹。人们喊道:“打死了一个!”有人俯身问:“受伤啦?”我呻吟着。人们把我拉出去,拖着走。我一跛一跛地走(如果受了枪伤,他们会殴打得轻些人黑暗中我偷偷把两把刀子扔在草里。

  岸上的红肩章士兵问姓什么。我回答:“斯托里亚罗夫。”(还指望着万一能想法混过去。不想说出自己的真姓,因为那就意味着自由的结束呀!)

  人们狠狠地往脸上打:“报你的姓名!”“斯托里亚罗夫。”他们把我拖进小屋,扒光上身的衣服,用铁丝把两手捆在背后,铁丝直吃到肉里。几把刺刀对着我的肚子。其中一把从刀尖上往下滴着血。抓到我的那个民警中尉萨博塔什尼科夫用那干式手枪往我脸上直捅,我看到手枪的扳机是扳起了的。“报你的姓名!”唉,抵抗已经没有用了。我说出了自己的姓名。

  “另一个在哪儿?”

  眼前的手枪晃动着,对着我的刺刀又往里扎了一下。

  “另一个在哪儿?”

  我为科利亚没被抓到而庆幸。我重复说:

  刚才还在一起,大概被打死了。”

  来了一个戴蓝箍帽的行动人员,哈萨克人。我的两手倒剪着,被他一把推倒在床上,半躺半卧,他就左右开弓打起嘴巴来,两只胳膊像游泳一样轮流摆动,每一巴掌都打得我的头往墙上撞一下。

  “武器在哪儿?”

  “什么武器?”

  “你是背着武器的!夜间有人看见了!”

  噢,路上遇见的那个猎人也去报告了……

  “那是一把铁锹,不是武器。”

  但他不信,继续打。突然,我觉得轻快了——这是开始失去知觉了。等醒过来的时候,我听到:

  “好,你等着!要是我们的人受了伤,就地打死你!”

  (他们像是有预感,科利亚确实弄到了一支枪!后来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我告诉科利亚“上船去!”可是科利亚却向相反的方向跑去,他钻进了草丛。他后来解释说是没听懂我的话……其实,不是的,他那天一直想要同我分开,这时他就跑开了。他记住了放自行车的地方。听到枪声后他拼命地朝河岸的相反方向跑,后来朝着我们来的那个方向爬了一段路,藏在草里。等天完全黑下来,一群人围着我的时候,他才直起身来又跑。边跑边哭,他以为我被打死了。他一口气跑到原先那间小屋外,踢破窗户,进去就找墙上那支猎枪。他摸到了猎枪,还有子弹袋。把枪上了膛。他说:“我当时想:去报仇?朝他们打一梭子,替格奥尔吉报仇?但是,又想了想,不行!”他找到了自行车,找到了斧头。他从里面破开门,往口袋里装了些盐,(是觉得盐最重要呢?还是没有时间考虑?)然后就骑上自行车顺大路直奔村子,又穿过树林,就从士兵们的旁边骑过去。(士兵们根本没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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