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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拉格群岛_[俄]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完结】(389)

  甚至到了一九三五年还有类似的事。复活节那天,喝得醉醺醺的集体农庄主席在被剥夺光了的农村街道上转来转去,向个体户要钱买酒。不给?“我们要剥夺你的财产!”“流放你!”而且真的会流放的!你是个体户嘛!这就是“伟大的转折”。

  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作家们也绝不描写那充满苦难的流放的旅程,不描写农民在路上是怎么走的。似乎把他们装上车,送走了,故事也就到此结束,可以画上三个“米星号”结束这一章了。

  被流放的人如果能在天气暖和的季节坐上大车,那就是十分幸运了。往往则是带着婴儿,带着几岁、十几岁的孩子在冰天雪地的季节坐雪橇走的。一九三一年二月间,新西伯利亚州科契涅沃村的人们在曾经看到由武装士兵押送的大车队连续不断地从村里经过——从冰雪的荒原中来,又走向冰雪的荒原中去了。那些人只有经过押解人员批准才可以进入农家暖和几分钟,而且出来后要追上车队,不能耽误车队的行程。(这些格别乌的押解人员如今不是仍然活在世上,领着养老金吗!他们总该记得这一切吧!也可能忘掉了……)这些车队进入纳雷姆沼泽地之后,就全部留在这无底洞似的吃人地带了。当然,小孩子们早在到达沼泽地之前就冻死了。

  原来的意图就是这样的——就是要这些农民的种子同成年人一起灭绝。自从传说中的吃人魔王消失之后,只有“先进学说”能够告诉我们怎样才能把男女老幼一下子统统消灭掉。希特勒算什么!希特勒在这方面还不过是他的小学生。希特勒幸运的是这时已发明了窒息汽车,所以他才出了名。可是,对于我国的杀人方法好像谁都不感兴趣似的。

  庄稼人知道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命运。因此,如果他们幸运地坐上了移民列车,而列车又幸运地经过有人居住的地方,他们就把那些幼小的、但已经会爬的孩子从车窗抱出去,放在车站站台上:孩子,你自己到人世间去找活路吧!讨饭去吧!免得同你爹娘一起死掉!

  (在饥饿的一九三二—一九三三年间,阿尔汉格尔地区曾实行对穷人的孩子免费供给小学早餐的办法,发给他们服装配给票证。但是,这些东西是绝不发给那些特殊(强制)移民的可怜的孩子的。)

  有一列从顿河地区开出的移民列车,里面全是哥萨克妇女和儿童,(男人们全在“开会”时被抓走了。)车里有个妇女临产了。可是,每天只发给她们一杯冷水,三百克面包,这还不保证天天都有呢。接生婆?连想都别想!母亲自然不会有奶,婴儿饿死了。埋到哪里?两名押运兵走进了她们的车厢,在火车运行途中打开车门把小尸体扔了出去。

  (这列火车开到了宏伟的马格尼托哥尔斯克建设工地。她们的男人们也被送来了。要住?你们自己挖地屋吧!从马格尼托哥尔斯克起,我们的歌功颂德派诗人们就开始关心起来了,就开始在作品里反映了。)

  特瓦尔多夫斯基一家乘大车只乘到叶尔尼亚。幸而已经是四月的天气了。在叶尔尼亚把他们装进运货列车,车厢反锁着。车厢里连个大小便用的桶也没有,地板上也没有留一个小洞。因此,康斯坦丁·特里丰诺维奇·特瓦尔多夫斯基不得不冒着受罚或按逃跑罪判刑的危险。趁着火车的轰鸣声用菜刀在地板上挖出一个小洞来。一路上的食物供应是:头三天中只有一次在一个大车站上送进来几桶菜汤。不错,他们总共在路上才走了十天(到乌拉尔北部的利亚利车站)、可这里的四月还是冬天呢。迎接列车的是几百辆雪撬人们乘雪橇顺着冰封的河流进入林区。请一间二十名放排工人住的工棚。可是当晚运来的这批人足有五百多。警备队长彼尔姆人索罗金,共青团员,在雪地里边走边命令人们往地里打木桩子:“就住在这里!要修街道2在这里盖房子!”后来的帕尔察村的基础就是这样奠定的。

  在严冬的夜里,在原始森林中,硬对人们说:“就住在这里!”这种残酷性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难道这是人干的事吗?白天运送他们,却安排他们晚上到达目的地!可是,几十万几十万的群众,包括老人、妇女和孩子,就是这样被送来抛弃在这森林地带的。在科拉半岛(阿帕奇那),人们在冰雪覆盖的简陋工棚中度过了北极地区的整个黑暗的冬天。话又说回来,把伏尔加河沿岸的日耳曼族人用火车运到干旱无水的卡拉干达草原地带,一九三一年的夏天(不要弄错,不是一九四一年,是一九三一年夏天!)叫他们在那里进行挖掘、建设,每天按口粮分给一点水喝。这种作法又比上面所讲的仁慈多少呢?而且卡拉干达也会有冬季到来的。(到一九三二年春季孩子和老人们就全部患痢疾和营养不良死光了。)在卡拉干达,也和在马格尼托哥尔斯克一样,盖起了许多类似菜窖的、狭长低矮的土房让人们集体住。在白海运河工地则把人们安置在空出来的劳改营工棚里。流放的人到达高希姆基不远的伏尔加运河工地时,这里刚刚完成水文地质勘测工作,还没有劳改营,只是把人们抛到大地上,就叫他们用十字镐刨地,用小车运土。(报纸却报道说:“给运河工地送去了机器。”).面包是没有的。住的土房要在下工之后各自控建。(现在,那里有游艇载着莫斯科来的游客们游览。须知在水底、在地下、在混凝土中间埋着多少白骨啊!)

  一九二九年,在“瘟疫”发生之前,阿尔汉格尔斯克市的所有教堂全封闭了。教堂是早已打算关闭的,这时恰好有了实际需要:安置流放来的一“富农”。庞大的流放着洪流经过阿尔汉格尔斯克,一时这座城市似乎完全变成了一个大转运站。教堂里搭起了多层床铺,只是没有东西可以取暖。运犯人的货车一列接一列把流放者卸在站台上,衣衫破旧、愁眉苦脸的乡下人在路旁的犬吠声中走向教堂里的板铺。(一个性施的孩子记得一个农民脖子上套着一副马脖套。那是因为这个人在强迫他离家时一时想不起该拿什么最需要的东西,匆匆套上它就走了。还有一个人抱着一台带喇叭的留声机。电影摄影师们【你们该把这些镜头拍下来才对!……河一座教堂里搭起了八层板铺。由于板铺设有固定在墙壁上,它夜里塌下来,压死许多户人家。哭叫声连天,惊动了警卫部队。

  人们就是这样度过了这个瘟疫的冬天。不能洗澡。皮肤溃烂。斑疹伤寒流行.很多人死去。但是,阿尔汉格尔斯克市居民却接到严格命令;绝对不许帮助“特种移民”(当时称这些被流放的庄稼人为“特种移民”)!濒死的种田人在街上徘徊、谁也不敢让他走进家去,给他一点吃的或者从家里端给他一碗茶:谁要帮助,谁就会被当地民警抓去,失掉公民证。饥饿的人在大街上蹒跚地走着,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倒了,人们走过去一看:死了。但是,即使这样,也不许人们去收尸。(街上有密探在监视,注意谁对这些人发善心。)在这同时,阿尔汉格尔斯克近郊栽种蔬菜和饲养家畜的村子也在整村整村地被流放,(不禁又要发问;既然全村流放,那么这些村子里究竟谁剥削了谁?)因此,城里人也都心惊胆战,唯恐轮到自己。人们甚至不敢在尸体旁边停下来看看。(有一具就躺在格别马机关大门旁边,也没有人收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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