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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别裁_南怀瑾【完结】(125)

  关于富贵,孔子也说过,大家都想发财,但发财很难。我也一辈子想发财,我什么都不怕,就是怕钱,可永远发不了财,想尽办法也没有用。所以干脆不去想办法,晓得“猴子摘包谷”摘不到的。年幼时家乡有个人,专门为出丧人家抬棺材,夜间就敲更,非常穷。有一次几个月没见到他,后来又见到了,问他到哪里去了。他说意外地得了一笔钱,本想过一段舒服的日子,不料生了病,把钱医光,病也好了,还是和以前一样穷。当时听了就让它过去了,后来人生经验渐渐增加,就想起这个人。中国人的话“小富由勤,大富由命。”不可强求。这里子夏劝司马牛不必过分悲哀。因为司马牛有两兄——向趔、向巢,他们在宋国作乱,司马牛想劝阻也没有用,所以才有这样的感叹。于是子夏就劝他放开胸怀,冥冥中自有命运的安排,不要为两个亲兄弟担心。即使没有兄弟,朋友就是兄弟,朋友同学们相处融洽,无异亲的兄弟。但交朋友要敬而无失;在上论中孔子也曾说的“久而敬之”这句话,就是交朋友的大原则。朋友交得越久,越亲近了,就要越诚敬。相互间要保持一段恰当的距离,同时相处时要尽量避免过失,这样一来,到处都是好朋友、亲兄弟,那怕没有兄弟?不但个人关系如此,领导部下同事,也是同样的道理。

  自知者明

  子张问明。子曰:浸润之谮,肤受之诉,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浸

  润之谮,肤受之诉,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

  子张问什么是“明”?孔子就答复他上面的两句话,这是我们要注意的。尤其是年轻朋友们前途无量,更要注意“浸润之谮,肤受之诉。”这八个字。将来领导别人,乃至朋友同事之间的相处,是很难避免的。

  “浸润”就是“渗透”手段。“谮”是讲人家的坏话。“肤受”就是皮肤表面上的一点点伤害。“诉”是心理上的埋怨、攻击。“远”,就远离错失了。

  我们看历史上和社会上许多现象,尤其当过主管的,更体会得到,许多人攻击的手段非常高明。一点一滴的来,有时讲一句毫不相干的话,而使人对被攻击者的印象大大改变。而身受攻击的人,只觉得好像皮肤上轻轻被抓了一下而已。所以这八个字,特别要注意。自己千万不要这样对人,同时自己也不要听这些小话进来,尤其当长官的,对于这些小话不听进来,是真正的明白人。但作明白人很难,尤其作主管,容易受蒙蔽,受人的蒙蔽,要“浸润之谮,肤受之诉。”在你面前行不通,你才是明白人,这是孔子对于“明白人”的定义。做到这一步,才会远离错失。至于老子所讲的“明白人”又进一步了,老子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能够知人,能够了解任何一个人的人,才是有大智慧的人,能够认识自己的,才是明白人。人都不大了解自己,对别人反而知道得清楚。因此在老子的观念中,“明白人”并不多。

  上面都是讲个人“仁”的修养,包括了内在的和外用的,下面又转了一个气势。

  众志成城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

  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

  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这是孔子的政治哲学,能不能绝对奉行得通,就要斟酌时代与环境的情势。儒家政治道德的理想非常高,是对的,但是懂了以后用起来,还是要知道权宜、变通,不能太迂腐。

  子贡问领导政治的道理。孔子的观念有三个:“足食”,包括经济、政治、社会的安定;大家有饭吃、有衣穿、生活好。第二“足兵”,国防的建立。能够做到“足食足兵”,还要使人民对他信赖。这几件事做起来很难,以现在观念看,牵涉的范围太广太广。子贡就说,假使时代的环境,到了没有办法完全做到的趋势,要在这三件事之间少做一件的时候,应该先去掉哪一样?孔子说,先去了军事经费,缩减人事预算。子贡说,万一碰到这时代中,一个国家非常贫穷困苦,把军事经费撤销了,还不能维持,对于足食与立信这两点,又应先去哪一项?孔子说,那宁可牺牲经济建设,大家穷,乃至没有饭吃都可以,唯有一个政治大原则中的“信”,必须坚守。人民对政府的信心坚定,然后才能产生力量。

  内外兼修之谓美

  下面一节,讲到文质之辩。

  棘子成曰: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说君子

  也,驷不及舌。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太羊之鞟?

  棘子成是卫国的大夫,也是所谓当权派的人物。他的理论,认为一个人只要天性好,有才能,何必要受教育,求知识,学习文化思想呢?子贡反对这个意见。他说,非常抱歉,可惜你这个见解不对,你对于“君子”所下的定义不对。“驷不及舌”,“驷”就是四匹马驾的车子,当时是最快的交通工具。像这样快的车子,还不及舌头。用现代观念来讲,就是文化宣传和思想传播的重要,它的影响力远大而且快速。所以不能随便讲话,影响后果太大。

  子贡又说,文化思想的修养与人的资质,本来就是一个东西。(古人的解释:“质者直也。”犹如一条直线,很纯洁朴素的,就是本质。)文化思想的保留及传达要靠“用”,既然有用,那就要靠“文”了,所以“文与质”同样的重要。“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刚从兽类身上剥下来,还没有经过加工精制,带有毛的皮叫作“鞟”。他说,虎豹的皮和犬羊的皮,在本质上都同样是兽皮,没有两样。但表面上的花纹有好看与不好看的分别。这里是子贡强调文与质有同等的价值,也就是在上论中孔子所谓“文质彬彬,然后君子。”的发挥。

  讲到这里,如继续引伸,可以从历史文化与个人两方面来看。

  先从历史文化方面来说,世界各国的历史发展都有一个通例:凡是有高度文化的国家,它的文与质双方面都是并重的。如果偏向于文,这一个国家一定要发生问题。我们知道,过去世界各民族搞哲学思想,最有兴趣,最有成就的,要算是印度和希腊。

  印度人自上古以来哲学思想就很发达,因此形成了佛教思想。印度的气候不比中国,在南印度到中印度一带,天气很热,生活简单,一年四季都只穿一件衣服就够了。我们过去讲“天衣无缝”,这个“天”原来的意思就是“天竺”。汉代翻译的音与现在不同,唐以后翻成“印度”。当时印度衣服的大概式样,现在到泰国边境还看得见,就是一块布,身上一围,就是“天衣”。不需要像我们的一样用针线缝起来,当然无缝。更热的地方甚至可以不穿。肚子饿了,香蕉等野生水果,什么都可以吃。吃饱了以后躺下睡觉,醒来以后坐在那里静静地寻思,想些神秘难解的问题。所以印度哲学的发展,受地理因素的影响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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