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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别裁_南怀瑾【完结】(190)

  不要使自己提拔起来的干部怨乎不以,就是不使重要干部心里不以为然的怨怼,感到不过以他来摆位置、作傀儡,并不是真正要他做事。大臣如不以领导人的做法为然,又不好明说,就会变成尸位素餐,应付一下上班,反正提意见也没用,这样就很危险,这是第二点。再其次:“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也。”这是说明中国古代文化的念旧精神,共同创业有功的人,这些故旧,到了年纪已大,应该退休时,虽然头脑差些,没有用了,但当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果他们没有太重大的错误,不要随便舍弃不用。中国文化所讲的人伦文化,就是推己及人地爱人。因此对于故旧,虽然老了,但他年轻时还是有用的,出过力,甚至可能在期间还几乎连命都赔上,今日老了还算是幸运的,所以周公说对于这种人,除非犯了太大的错误,否则不能无故丢其他们。为政之道也好,作人之道也好,这是念旧、爱人。对朋友当然如此,对于老朋友,如果没有什么严重的问题,活着已经没有几次好见面了。见一次少一次,更不能抛弃这分友情。这是第三点。

  还有一点最重要的,一个做领导人的,不可要求干部全部是才。人常常容易犯这种错误,希望干部又能干,又没有缺点。

  这是万难做到的。还有一个常犯的毛病,对于一个能干的干部,任何事都交给他办,结果常常使这个能干的干部受不了,因为他到底是人,不是铁打的。这就是说无求备于人。再说,人都有长处,有缺点,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是圣人,尤其是共同创业的干部,又能为你打天下,又能为你守成,同时又是圣人,这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交朋友,做领导人,不要对人责备求全。

  这四点是周公吩咐他的儿子——鲁国的国君,为领袖者的重要原则。因此,把这段放在本篇这个地方,编得太好了。上面讲了许多人生态度与孔子对立的人,以及一般逃隐之士。如《孔子家语》记载所骂孔子的“如丧家之狗”,像条野狗一样,到处乱跑。形成两个目标完全不同的相对类型。因此就可以看出一个道理:很多隐逸的人是被环境逼走的,这就关系到政治上作领导人的问题了。孔子经常提到周朝之德,所以下文就以周朝之人才济济作一小结。

  周有八士:伯达、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随、季騧。

  周朝的兴起来,除了主要的姜太公、周公以外,还有重要的干部,就是这八个人,幕僚中的要角,周朝初期奠定了后世八百年天下的基础,并不简单,全是靠人才济济,同心协力所致。对这八个人的历史,我们保存的资料不太多,暂且到此打住。

  子张第十九

  第十九篇的记载,与上论第九篇《子罕篇》性质有相同之处。《子罕》这一篇,记载当时孔子做学问、言论、行为的实际教育理论,现在《子张第十九》这一篇,讲到孔子的学生乃至门人,受孔子教育以后,对于孔门道学的发挥。

  子张曰: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

  上面所说的,在孔子的言论中间,提到什么要紧的事,都是“君子、君子”,到了这里,子张提出来的是“士”,我们由此可以看到先后时代上的稍有不同。中国的“士”,我们曾提到过的,每十个青年中选一个比较有学问、能力强的人为士,这是中国的选举雏形,现在的选举是西方式的,中国古代的选举精神,一直到汉代,表面上都是如此,真正自由民主的选举,推出来为社稷服务的就是“士”。现在子张说,为什么国家社会需要知识分子的士?这个知识分子的观念与现在稍有不同,当时的知识分子是为人群需要的“儒”。“人之需也”,子张说一个知识分子要“见危致命”,看到国家社会艰难的时候,只好出来,挑起这个责任。在《礼记》中也有过同样的话。如我们经常标榜的文天祥,他之当宰相,是很可怜的任务,等到南宋末代最后没有办法的时候,才发表的,他本可以不干,换句话说你们吃肉过好日子的时候不要我,现在却要我了!但文天祥可没有这个不争气的观念,这也是一个知识分子的士所谓“见危致命”的典型,艰难危险的时候,你既然要我,我就来了,准备这条命赔进去。

  当然,除了文天祥以外,历史上许多开创的时代中,也有很好的事例,不过,对于成功的一面,大家觉得不够醒目,所以未提。例如郭子仪,便是一个见危致命的典型。“见得思义”,就是得到什么利益的时候,或者有功劳酬庸的时候,就要考虑了。“思义”就是考虑是否为我们本分所应得的?不能随便得。由此可见中国文化要求一个知识分子,士大夫阶级的所谓“儒者”,是这样严格:最艰难困苦的由我担,好的由你们大家拿去,我不一定要。

  中国古代文化对于祭祀天地祖先鬼神,非常重视,譬如十二月廿四的祭灶,也是几千年的历史了,虽然看起来是迷信,其实有重大的意义,当然祭祀行礼的时候,要规规矩矩,如面对神灵。现代的科学只是讲看得见的一面,还有看不见的一面,正在摸索。这看不见的一面,至少现在科学还无法证明有没有,一个真正大科学家不敢说没有,所以对天人之间的祭祀要“思敬”。

  “丧思哀”,死了人是丧,这是狭义的讲面对丧事要有沉哀的心情,如讲中国《礼记》,这个丧字包括有更大的意义,如时代的失败。今日在座的人,相处此地,内心都有无比的悲愤,都应有责任问题的痛思。子张说要做到了这四点,才够得上是一个知识分子的士,不愧为一个读书人。这一点我们要认清,自己的国家文化中一个知识分子、读书人,构成为士的条件有如此之难。

  孔子去世以后,子张在教学生,也就是继承了孔子精神,从事社会教育。

  子张曰: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亡?

  这八个字很难。“执德不弘”,执就是抓住,譬如信仰就是抓住某一思想为中心。“德”是广义的,包括道德之德,真理。我们普通一每个人都有这种德,譬如看见别人做好事,心里一定肃然起敬,看见人家有好画,心里也很欣赏,读书时感到书中的道理很对,也很开心。但是我们照着做了没有?没有,这就是“执德不弘”。我们没有这样远大,我们也服从真理,看见好人好事也很钦佩,但是自己做起来,没有那么积极,不能发挥。“信道不笃”的“道”并不只是宗教的“道”,包括一切真理。我们人生的体会,有时明明知道是这个道理,但到处理事情的时候,自己的个性、脾气一来,就不管道理了,这就是“信道不笃”,不踏实。上面这八个字,是我们最容易犯的错误,老实讲不但是普通人如此,有许多宗教徒也如此,他们对信仰应该是坚定,但据经验看来,有时候只好对他们付之一笑,常常发觉他们都是“执德不弘,信道不笃。”他不见得对那个宗教真正有认识、有信仰,像这种人教他得意也不可以,“焉能为有”,他得意就会得意忘形,忘记了自己。让他失意也不可以,“焉能为亡”!他又会失意忘形。换句话说,自己没有建立一个人生观,自己没有中心思想,受环境的转变,有的人没事做时,会很痛苦,就是因为自己没有中心思想的修养,如果自己有中心思想而退休闲居,就没有关系,否则的话,闲居时就很可怜,这情形就是子张这个话,“焉能为有?焉能为亡?”子张认为要做到“执德能弘,信道能笃。”自己有中心思想才可以。能处有处无,坦然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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