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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一叹_余秋雨【完结】(15)

  一宿任这夜它们见过太多,要说的也只是“他们都走了”句。因此干脆老泪纵横,不再说什么。

  一九九九年十月十五日,卢克索E 咖1110 南民馆

  封存的法老人

  在希腊海滨,我曾思考过古代希腊哲.人关于此岸和彼岸的理解,以及这种理解与希腊悲剧的关系;在卢克索,我发现此岸与彼岸的关系缩小到了尼罗河两岸,那里几乎是一个生、死、神、人之间的直观模型。

  照理,这样的模型早就会被热闹的世俗败坏了,但它竟然原汁原味地保存了下来,我把这种保存称之为“封存”。

  “封存”的第一原因是迁移。如果埃及的重心不迁移到亚历山大和开罗,而是继续保持于卢克索,那么不难设想,此地的古迹将会随着历史的进程逐一改变自己的身份。越受新的统治者重视,情况就越糟糕,一次次的刷新很可能是最根本的破坏。

  “封存”的第二原因是墓葬。卢克索的多数遗迹在地下,虽然历来受到盗墓者的不断洗劫,但盗墓者不可能发现所有的洞穴,更不会改变墓道、浮雕、壁画,因此总要比地上保存得好,使近几百年的考古学家们每每有巨大收获。

  “封存”的第三原因是气候。尼罗河流域紧靠撒哈拉大沙漠,气候干燥,却又不暴热,一遇阴影便凉爽宜人,简直不知霉蚀为何物。以我所见,除了内外浩劫,霉蚀是文物保存的最大敌人,例如中国南方于反难保存远年遗迹,就与气候有关。现代包装技术以真空封存防止霉蚀,卢克索不是真空,却有近似真空的封存功能。

  “封存”的第四原因是材料。埃及的建筑材料以石料为主,石灰石、花岗石、雪花石铺天盖地,巨大、坚致、光沽,历千年而不颓弛。占埃及人把自己的审美向往通过各种形态和符号“封存”在这些石块中了,连一个圆柱都是一个完整的士如字体。

  除了以上四个方面,我在尼罗河西岸又看到了另一个更有趣的“封存”现象,那就是遗民。西岸墓葬群周围生活着一批法老的后代,这些人不习惯远地嫁娶,血缘比较稳定,生活简朴,思维单纯。据人类学家说,他们的外貌、身材还余留着法老时代的诸多特征,因此可称之为“法老.人”。训门中很大一部分仍然从事着手工刻石,许多古庙的修复都与他们有关。不妨说,这批遗民自己首先被封存了,然后由他们来代代封存遗迹。

  当然,他们近一千年来也信奉了伊斯兰教,我们多次听到西岸草树丛中传来浑厚的礼拜声,但我更多看到的,是工作时的他们。高瘦的个子,黝黑的脸,鼻子尖尖,满脸满手都是磨石的粉尘,使他们自己看起来也成了雕塑。

  我凝视着他们,心想,当年筑造金字塔的1 二匠也是这样的吧?突然,两具雕塑向我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居然用英文说:“你可以和我们一起拍照。”

  我立即蹲在他们中间拍了照,他们又检了两块漂亮的雪花石送给我。我想这应该付点钱,但他们拒绝了,其中年轻的一位腼腆地说:“如果有那种中国小礼物… … ”他指的是清凉油,在中国到处都有又极其便宜,而在阿拉伯世界却被视为宝贝,即使在官员或警察手中塞上小小一盒,也能使一切逢凶化吉。可惜我事先不知道,没有带。据说,法老的后代不太在乎钱,他们生活圈子狭小,钱的用处也不大。他们喜欢清凉油的气味,一喜欢,又觉得什么病都能治了。

  遥远而矜持的法老啊,中国山水草泽间提取的那一点点清香,居然能得到你们后代的如此信任,这真让我高兴。

  一九九九年十月十五日,夜宿卢克索Em 山。旅馆

  枯萎属于正常

  离开卢克索向东,不久就进入了浩瀚的沙漠。这个沙漠叫东部沙漠,又名阿拉伯沙摸。

  穿行沙漠对我来说早已不是第一次,但刚刚还在古代遗迹中感叹.人类文明的恢宏久远,没几步却跨进了杳无人烟的荒原,这种对比经验却从未有过。连个过渡也不给,使得几天来沉浸于历史文化中的眼神不知往何处搁置,一时显得十分慌张。

  一切都停止了。没有了古代和现代,没有了文明和野蛮,没有了考察和推断,只剩下一种惊讶:原来人类只活动在这么狭小的空间,原来我们的历史只是游丝一缕,在赤地荒日的夹缝中飘荡。

  眼前的非洲沙漠,积沙并不厚。一切高凸之处其实都是坚石,只不过上面敷了一层沙罢了。但是这些坚石从外面看完全没有棱角,与沙同色,与泥同状,累累团团地起伏着,只在顶部呈现出淡淡的黑褐色,使每一个起伏在色调上显得更加立体,一波波地涌向远处。

  远处,除了地平线,什么也没有。

  偶尔会出现一布呀舒迹:在寸草不生的沙砾中突然生出一棵树,亭亭如盖,碧绿无瑕,连一片叶子也没有枯黄。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地母.单? 独为它埋设了一条细长的营养管道?但是光有营养也没有用,因为它还必须面对日夜的蒸发和剥夺,抗击骇人的孤独和寂寞。

  由此联想,人类的一些文明发样地也许正像这些树,在千百万个不可能中挣扎出了一个小可能。从树叶丛中看,似乎很成气候;从整体环境看,始终岌岌可危,谁也无法保证它们的存活年限。

  有人为各大文明的终于枯萎疑惑不解,其实,真正值得疑惑的是它们中的某一个异数何以能够持续,而枯萎则属于正常。

  正这么想着,眼前的景象变了,一看手表已过下午四时,黄昏开始来到。沙地渐渐蒙上了黯青色,而沙山上的阳光却变得越来越明亮。没过多久,色彩又变,一部分山头变成炉火色,一部分山头变成胭脂色,色块在往顶部缩小,耀眼的成分已经消失,只剩下晚妆般的艳丽。车队终于驶出了沙地丘陵,眼前平漠千顷。暮色已重,远处的层峦叠嶂全都朦胧在一种青紫色的烟霞中。

  时天地间已经没有任何杂色,只有同一种色调在变换着光影浓淡,这种一致性使暮色都变得宏伟无比。

  谁料,干顷平漠只让我们看了一会,车队蹿进了沙漠谷地,两边危岩高耸,峭拔狰狞,猛一看,就像是走进了烤焦了的黄山和庐山。天火收取了绿草青松、爆布流云,只剩下赤露的筋骨在这儿堆积。

  像要安慰什么,西天还留下一抹柔艳的淡彩,在山岩背脊上抚摸,而沙漠的明月,已朗朗在天。

  我想,这一切都与人类文明没有什么关系,但它无可置疑的壮美,而且万古不息。人类所做的,只是悄悄地找了一个适合自己居住的小环境而已,须知几步之外,便是茫茫沙漠。

  文明太不容易,真应该好如雀乡惜。

  一九九九年十月十七日,埃及东部古尔代盖(Hm 砂lada ) ,夜宿巧ck All 班tro 。扁良馆

  荒原沧海

  我们现在落脚的地方叫Hu 唱hada ,当地人发这个音很像中国.人说“红疙瘩,,。翻翻随身带的世界地图册,找不到,只是由于昨天晚上在沙模里行车,突然看到眼前一片大海,就停了下来。今天早晨一推窗,涌进满屋子清凉。是红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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