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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一叹_余秋雨【完结】(57)

  我从门缝.里见到它时只有一个想法,世间最杰出的精英是无法描述的,但一眼就能发现与众不同。有点孤独,有点不合群,自成一种气氛,又掩不住外溢的光辉,任何.人都无法模仿。这样的作品在人类历史上一共没有几件,见到它的人不分智愚长幼、国籍民族,都会立即叫起好来。现在,它就在眼前。

  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走到了跟前就小心翼翼地脱鞋,赤脚踩在凉凉的大理石台阶上,一级一级往上爬。终于爬上了如镜似砒的大平台,再往门里走,终于见到两具大理石棺材。中间一具是泰姬,左边一具是沙杰汗国王,国王委屈了。但这没办法,整个陵墓是你为她造的,她的中心地位也是你设计定的,无可更改。你的最终进人,只责警一种特殊开恩,可以满足了。

  从陵寝回到平台,环绕一圈,看到了背后的朱木拿河。这才发现,泰姬陵建造在河滩边的峭壁上。按照抄杰杆的计划,他自己的陵墓将建造在河对岸.用纯黑大理石,与泰姬陵的纯白相对应,中间再造一条半黑半自的桥相连。这个最终没有实现的计划更像是一个成人童话。从河.岸的架势看,泰姬陵确实在呼唤对岸。

  一个非常现实又相当铁腕的帝王,居然建造了一个世间童话,又埋藏了一个心中童话,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把童话情趣保存下来,付诸实践?这个疑问,等我到了另一座奇怪的城市斋浦尔(J aiPur ) ,更加重了。

  斋浦尔与德里、阿格拉止好组成一个三角,各相距二百多公里。那儿长期以来由一个与莫卧儿王朝中央政府有姻亲关系的土邦王朝统治,在十八世纪出过以斋辛(Jai sin 沙)为代表的一些聪明君主,简直把宫廷建筑当作一种豪华的游戏在玩。穷奢极侈,又天真烂漫。

  进城就非同一般,城门外的山道口硬是布置出两排二至兰层的镂空凉台长廊,即使有敌人来犯也要让他们在攻城前先赞叹一番。

  全城房子基本上都是粉红色,这种指令实在有点匪夷所思,但居然实现了。粉红色房子中最著名的一幢即所谓' .风宫”( H 驯a Mahal ) ,每扇窗都以三面向外凸出,窗面精雕细刻,宫中女人可在里边看闹市人群,而外面的人却看不清她们。这种想法本身就十分俏皮。

  更蔚为大观的当然是那个筑在山上的阿姆拔城堡( Am 块rFo 司。进去后怎么也分不清它到底有几个通道系统,更不知道每一个通道系统究竟连着多少曲院密室、华厅轩窗。

  那天我与从香港前来探望我们的风凰卫视董事会主席刘长乐先生以及段敏、赵维、王峥几位一起去参观,正巧遇到管理人员罢工,不开门,我们几个是趁乱溜进去的。没想到一进去就掉到迷魂阵里了,步步惊喜又步步紧张,生怕走不出来。无数次路断墙阻,又无数次柳暗花明,令.人难忘。

  我在欧洲也见过很多私密的庭院,但再私密也总能找出这些侧十与传统和风尚的远近脉络,很少像这里这样,完全是奇想异设,不与过去和周围发生太大的联系。宝盗区是东方专制主义的建筑特征吧,中国和日本的古典园林又提出了否定。中国古典园林即使深藏不露,仔细一看还是有非常清晰的美学源流的,日本也是,与眼前的泰姬陵、斋浦尔城堡完全不同。我想,这与当时印度的统治结构有关。

  一个夕睐的王朝,虽然已经统治..几世,对印度本土艺术仍然排拒,对自己的传统也因迁移日久而生疏,于是,统治者可以离开种种制约大月旦邃想。

  他们的极端独裁义使整个国库成了实现这种遐想的经济保障,有时他们还会召集各国能工巧匠共同建造,各种建筑俗套互相抵销,只留下帝王意志的态肆体现。正巧某个帝王审美水平较高,便出现了近似童话的奇迹。这便是印度的神秘性。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十九日,印度阿格拉、斋浦尔,夜宿阿格才立Tddent .旅馆

  洁净的起点

  终于置身于瓦拉纳西(Varanasi )了。

  这个城市现在又称贝拿勒斯(Benares ) ,无论在印度教徒还是在佛教徒心中,都是一个神圣的地方。

  伟大的恒河就在近旁,印度人民不仅把它看成母亲河,而且看成是一条通向天国的神圣水道。一生能来一次瓦拉纳西,喝一口恒河水,在恒河里洗个澡,是一件幸事,很多老人感到身体不好就慢慢向瓦拉纳西走来,睡在恒河边,只愿在它的身躯边结束自己的生命,然后把自己的骨灰撒入恒河。

  正由干这条河、这座城的神圣性,历史上有不少学者和作家纷纷移居这里,结果这里也就变得更加神圣。我们越过恒河时已是深夜,它的夺人心魄的气势,它的浩浩荡共荡的幽光,把这些天在现实世界感受的烦躁全洗涤了。贴着恒河一夜酣睡,今早起来神清气爽。去哪里?这要听我的了,向北驱驰十公里,去鹿野苑(Samath ) ,佛祖释迎牟尼初次讲法的圣地。

  很快就到,只见一片林木葱笼,这使我想起鹿野苑这个雅致地名的来历。

  这里原是森林。一位国王喜欢到这里猎鹿,鹿群死伤无数。鹿有鹿王,为保护自己的部属,每天安排一头鹿牺牲,其他鹿则躲藏起来。国王对每天只能猎到一头鹿好生奇怪,但既然育徽借到也就算了。

  有一天,他见到一头气度不凡的鹿满眼哀怨地朝自己走来,大吃一惊,多亏手下有位一直窥探着鹿群的猎人报告了真相。这才知,每天一头的猎杀,已使鹿群锐减,今天轮到一头怀孕的母鹿牺牲,鹿王不忍,自己亲身替代。国王听了如五雷轰顶,觉得自己身为国王还不及鹿王。立即下令不再猎鹿,不再杀生,还辟出一个鹿野苑,让鹿王带着鹿群自由生息。

  就在这样一石日也方,大概是在左》 元前五三一年的某一天,来了一位清瘦的中年男子,来找寻他的五位伙伴。这位中年男子就是佛祖释迎牟尼。前些年他曾用苦行的方法在尼连禅河畔修炼,五位伙伴跟随着他。但后来他觉得苦行无助于精神解脱,决定重新思考,五位伙伴以为他想后退,便与他分手到鹿野苑继续苦修。释迪牟尼后来在菩提趣耶的菩提树下真正悟道,便西行二百公里找伙伴们来了。

  他在这里与伙伴们讲自己的参悟之道,五位伙伴听了也立即开悟,成了第一批弟子。不久,鹿野苑附近的弟子扩大到五十多名,都聚集在这里听讲,然后以出家人的身份四出布道。因此这个地方非常关键。初次开讲,使一人之悟成了佛法,并形成第一批僧侣。至此佛、法、僧三者齐全,佛教也就正式形成。

  佛祖释迎牟尼初次开讲的地方,有一个直径约二十五米的圆形讲坛,高约一米,以古老的红砂石砖砌成。讲坛边沿,是四道长长的坐墩,应该是五个首批僧侣听讲的地方。讲坛中心现在没有设置座位,却有一个小小的石栓,可作固定座位之用,现在不知被何方信徒盖上了金箔,周围还洒了一些花瓣。

  讲坛下面是草地,草地上错落有致地建造着一个个石砖坐墩,显然是僧侣队伍扩大后听讲或辞修的地方。讲坛北边有一组建筑遗迹,为阿育王时代所建,还有一枚断残的阿育王柱,那是真正阿育王立的了,立的时间应在公元前三世纪七十年代初,那时这里已成为圣地。这份荣誉带来了热闹,差不多热闹I 一千年.直到公元七世纪玄奖来的时候还“层轩重阁,丽穷规矩”,《 大唐西域记》 中的描写令人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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