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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曲_七堇年【完结】(3)

  租马的人殷勤地给我们牵来了马匹,我们砍价不成,就没有骑马,一直徒步向草海尽头走去。听说草海尽头有座长长的栈桥,横跨整个湿地。

  我们并不知道有多远,只是一味地向前走。似乎是应验着“旅行者选定了一条路,从来不问那条路有多远。”渐渐的越来越疲累,终于走到了那座栈桥。

  云朵之间的缝隙洒下清冷凛冽的天光来,有壮阔之感。我们走在长长的栈桥上,看着草海的绿色的尾声,有些疲倦。

  真正看到泸沽湖的蓝,还是在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三日。泸沽湖极其宽广,我们在清晨租船,划离了草海,到了湖岸的第二个渡口。在那里下船来,徒步沿着湖岸的山路前行,去往里格岛。那里是泸沽湖游人的聚居地。

  那日从早晨十点,背着登山包负重行走,爬坡翻山一路六个小时,下午四点的时候终于到达里格岛。我们走过了泸沽湖一半的轮廓,大约是三十公里山路。

  三十公里山路有多长,我总算有了一个清晰明确的概念。烈日下负重行走,如果一路走得快而脚步有弹性,反而不是太累。而今印象中,精疲力竭,口渴燥热,全身酸痛的感觉早已淡忘,却深深记得走在湖岸的高高山路上,俯瞰一湖蓝色如泪的碧水,冰激凌一样的云朵倒影在水面时的心旷神怡之感。

  在里格岛的那个黄昏,我们疲累至极,只在客栈的咖啡厅阅读,我找到一本罕见而陈旧的摩梭族泸沽湖诗人的作品集。那个复杂的异族名字我已忘记,却被他的美丽诗句吸引,又因为不能买走,便坐下来一句句誊抄。

  他在诗句中写,

  高高扬起的牧鞭

  抽缺了挟在山垭口的忧郁的夕阳

  落在无名的清澈湖畔的古老传说在低语着织满了阴影的往事

  母亲出嫁的红鞋啊

  泸沽湖的猪槽船

  因为恋恋不舍,朋友曾又在冬季返回泸沽湖,照片中她站在枯黄的草海中迎着阳光微笑,或在山腰的凉亭上闲坐读书。夜里见到流星坠落,谓之“星光下的睡眠”。

  但我记得的泸沽湖,是一条织满了阳光的夏日蓝裙。裙袂的花纹上有着月光,虫鸣,桨声,草海,和用十九岁的脚步走过的路。

  玻璃之城(1)_尘曲

  玻璃之城

  初到香港那夜我以为我坠入了繁星之城,满目灯光细碎闪耀,宛如钻石项链镶嵌于成片楼宇,于浓浊夜色中勾勒出一栋栋魑魅的轮廓来。光之瀑飞坠,溅得满城云蒸霞蔚。

  但这万家灯火如此浩瀚,家家户户纵有几多悲欢离合,皆仅是这诺大城市里一枚星钻般的光点,连故事的窗口都找不到,想来叫人觉得渺小至无可奈何。

  如此荒凉与冷酷的华丽,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从海关一路过来,经跨海大桥与各色高架,放眼这森森严严的港都丽色,竟顿生飘泊异乡的胆战怯弱。我以为而今世代只有故事,不再有传奇,看来我错了。

  不是香港有传奇。而是香港即传奇。

  一个朋友来香港看我,在地铁里,他对我聊起当年高中毕业时,他们一帮男生兄弟到这里游玩,特意挨个寻找古惑仔的行迹,专程搭地铁,还录下“下一站,天后”的报站广播,为纪念陈小春的那部港片和同名主题曲《下一站,天后》。我不由得笑出声来,原来人人都有循迹的情结。而去日的香港,于我是《玻璃之城》的画面。港大的英式旧楼,当年的启德机场,一首《Try to Remember》,港生与韵文,永远在雨中辗转的漫长恋情。

  后来又有太多的东西……黄伟文的词,陈奕迅的歌,黄碧云的文,廖伟棠的诗……但太少了,这些都太少了,如果比喻香港文化为鸟(取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之意),我所恋慕的这些仅仅是翅尖最漂亮的一枚翎羽而已。整只鸟,它的身体,习性,生命,迁徙……我都一无所知——并且也不打算有知——进而避免沦为判断。

  在每一栋傲视港岛闹市的摩天大厦里,在每一座卑微逼仄的深水埗公屋里,人事酸甜每每都是世俗传奇。但在成就为传奇之前,香港在一种极其注重实干与现实的社会普世价值观驱动力下,“每个人都在默不做声地抢路,”——秩序,礼貌,冷酷而又安静——“只剩下心里的一片嘈杂。”

  我的生活现场在这里展开,以非常安静与私有的形式。课业并不算太重,相比那些在伦敦名校读书,把签名档改为“今天你康德了吗?”的同学而言。

  个人时间很充沛,收获稀稀拉拉,偶见一星点深刻的捕捉,其实也很知足。唯独喜欢这里的图书馆,因为找得到很多过去难得一见的好书。

  学的是国际新闻专业,因此多一些机会了解香港的社会思潮和意识形态。感触不是没有,只是意会难以言传。何况,我信奉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言多必失,实为不智。一切个人心得,止于个人心得。不构成判断,更不可强加判断于该客体,以及他人。类似所谓的言论自由,大莫如此。

  玻璃之城(2)_尘曲

  偶有一些不错的讲座,听聪明人说话总很有意思。在此记一位很受欢迎的教授,教我们传播学,北京人,资深记者多年,后于八十年代留美拿下博士,墨水一肚子,上课的风格就一智痞,深入浅出,颇受欢迎,智痞一词儿是我的私创形容,我觉得抓得很准。

  据他说,经常有同学跟他诉苦找不到工作,但他若提供一个职位建议,学生立马说,“唉呀,这也太高了,我哪儿行啊。”他就很发怒:“你让‘你哪儿行啊’这句话从面试你的人嘴里说出来成不?”

  这是他的经典台词。言下之意不过是别他妈自个儿就说自个儿不行了,别人都还没说你不行,你瞎说什么。

  戏谑的是,他抱怨我们这届学生不怎么找他,我就在台下应声说,“咱哪儿是不想找您啊,咱是怕打扰您啊,您这么忙的……”

  我话音未落,他说,“你让‘我很忙’这句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成不?”

  我们上课,论客观报道。他问,什么是客观?

  举例911事件:肇事者是什么?全世界答:恐怖分子。此全世界非彼全世界。在肇事者的世界,他们答:民族英雄。

  到底是恐怖分子还是民族英雄?客观在哪里?事实在哪里?什么是标准,如果有的话?

  他由此说了两句话,令我印象深刻:

  第一, 没有事实,只有对事实的描述。

  (这类似于木心所言的,没有正义,只有正义感。)

  第二, 多元化,不是人们该选择苹果日报,还是该选择人民日报,而是在看得到苹果日报的地方,人们也看得到人民日报,反之亦然。

  (类似你的黑夜我的白天,你的恐怖分子我的民族英雄:能否理解多元化的存在性,防止奉自我判断为唯一真理,是一个人思维是否成熟的分水岭。)

  我上完他的课,感叹人有两种层次的可悲——

  第一层实为可悲:以狭隘的方式,被教育或者被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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