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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_楚惜刀【5部完结】(61)

  读到紫颜与姽婳动身前往望火城,侧侧笑了,眉眼柔和地展开。他们旅行的故事是她能得到的最好奖赏,看到姽婳熟悉的字体,如同嗅到了满室的熏香,令她陡然振奋。

  在鞘苏国太后的寿诞庆典过后,国王莫贺石都在王城召见紫颜和姽婳。当夜,明灯曳空,珠帘委地,石都摆下美酒佳肴请两人列席。两人换上一身中土装束,紫颜挑了秀逸脱俗的面容,姽婳则遍施奇香为衣饰。

  两人一入内廷,宫女内侍一律侧目。石都定睛凝视两人许久,呵呵笑道:“你们不是普通商旅客人,很好,能看得中白茧香的人,确实非同寻常。”

  姽婳此时脾气甚好,附和微笑道:“制香一业有十三种异香之说,白茧香名列其中,我曾在一户官宦人家见过。可惜他所藏极少,不便相赠。难得那回见了你有,不免贪心,叨扰处还请原谅。”

  “白茧香有春之桑香、蚕之茧香,还有蚕篮的竹香、蚕女的清香,其配制之法至今成谜,难怪你会心动。”石都侃侃而谈,向身边侍者示意。姽婳心有所感,见侍者点燃了一只凸雕龙纹双耳炉,不多时,人如置身春天的蚕室,耳畔响过切切的齿啮声。

  幽香宛如儿时的记忆,忽地掠过心间。

  姽婳闭目,她闻得出香气中曼妙纷呈的层次,乃至可以感受各人当下的心意。香气游荡在口鼻七窍,犹如做了一场好梦,心神飘荡在天地万物间。

  “好香。”

  石都点头道:“非是我小气,如果那时给了,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恐怕很难如此把酒同欢。”举杯邀两人同饮,笑意温柔。

  石都语气亲切,紫颜看见姽婳面色如霞,有醺然之意。

  “如非我们机灵,被你耍了几次,早不知在哪儿流浪受苦。”姽婳佯怒着说道,暼了眼石都,见他笑吟吟的,也扑哧一笑,“你说,若换了寻常人被你转手卖了,你的罪孽如何抵消才好?”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甩不掉你们,然而归国心切,也只能一试。如今既已对坐把酒,还惦着过去这些事作甚?”石都哈哈大笑,离席亲自为两人斟酒,“我问过母后,她可否将白茧香割爱,她说如能成就她一个心愿,她自当将此香回赠。”

  姽婳双目一亮,急急地道:“是什么心愿?只要说出来,我们自有办法。”

  石都叹道:“只怕要耗费两位数年之功。”

  信笺到此戛然而止。

  侧侧悬了的心越发吊起。之后的几日,她念及于此总会反复思索,贵为一国太后的人会有何心愿?然而答案不了了之。紫颜和姽婳的另一只鸽子也再没有飞来,侧侧几番想到难解处,恨不能让一只信鸽飞去相询,然而舍不得仅有两次传信的机会,终没有真正去做。

  等她绣完了龙袍,一定有日会知道那个心愿。她如是想,以此鞭策自己尽心竭力,不为他事所惑。

  等又过去半年,金龙已绣了一半,日月山纹被她闲时抢先补上了,龙袍的正面有了大致的模样。侧侧欢喜之余,想起很久没有紫颜他们的消息。她在这些日子里,除了上坟、刺绣就是到菜地里松土、施肥、捉虫,纯然是个不问世事的乡间女子。她忙得无暇休息,每日用膳全是应付,身形不觉消瘦了许多。

  此时的沉香谷已落过一场雪,漠漠山林如带寒烟,茫茫掠过冰凉的风,打开的窗户里屡屡灌进寒气。侧侧打着喷嚏,寻一件狐白色的裘衣披了,摸起妆台上的娑罗树镜凝看。

  形只影单,眼前连个疼惜自己的人也没有,她不禁感怀身世,鼻尖一酸。回到绣架边默然坐了,微低螓首,龙袍上沾了一滴泪,洇湿了未施绣彩的缎地。

  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

  她兀自发着呆,耳畔扑簌风响,一只灰黑的鸽子飞进屋内,安静地停在桌上,鸽笼里的两只立即呼应共鸣。侧侧心头惊喜,这是紫颜手上的玄武。

  她想到一直不曾向两人报平安,不安地打开信笺。今次只有紫颜写了几行字问候,称两人将在西域库木城过年,为她买了礼物,请她勿要挂念,而后问她沉香子的墓园是否安好云云。末了嘱咐她天寒地冻,努力加餐。

  侧侧搁下信纸,怅然地想,他们忘了说石都的事呢。

  拍去玄武羽翼上的雪水,喂它吃了几粒芝麻,她忍不住返身取了楮皮纸,蘸墨落笔。真要书写衷肠,侧侧不觉犯难,除了绣龙袍外别无余事可表,不过是叮咛两人自慎珍重。

  虽然如此,到底惦了心事,侧侧匆匆写了几句,从鸟笼里抓出红喙的朱雀,急不可待地将信纸系在鸽爪上。

  此时笼中只剩了青龙,吃完芝麻的玄武,不知何时又悄然不见。她想起夙夜的神通,心中有了些许安慰。

  “应该能飞到库木城吧!”侧侧抚着朱雀闪亮的羽毛,抱了它走出屋。山谷里幽幽北风回旋,朱雀抖了抖身,蓦地从她手里挣脱,一飞冲天。

  两处凝眸望北斗,一行书寄思千行。她与紫颜,这般遥遥相望的日子,还要继续耐心地坚守下去。

  这年冬天,侧侧没有为自己做新衣,全副心思仍在龙袍上。朱雀传信之后,她想起紫颜已无法再回信,索性断了念头,尽心绣着剩下的每条金龙。

  她很用心,绣出的纹样也很华丽,只是总觉得缺少了一些什么。

  是什么呢?侧侧每日带了这念头入眠。她想不出为何用了更繁复眩目的技法,依然不能有样衣那种妙到毫巅的感觉。绣毕六条金龙后,她心头越来越彷徨——那龙袍有生命,有灵性,倾注了她大量的心血。可为什么她看到它时,只有完成任务的喜悦?

  直至她清理紫颜与凤笙的两个布偶,看见它们身上的夹缬纱罗彩衣,花纹间流淌脉脉情意,令她的眉梢眼角也柔和。这些清丽的纹样没法与龙袍的精致比较,却是她怀了深切的心意染成的,每当见到就是一片欢喜。

  相较而言,她确实花了无数精力在龙袍上,但那其中没有丝毫个人的情感,她甚至想像不出是在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为君临天下的帝王绣这件龙袍。绣龙袍或是绣帷帐,她一样会花同样心思,只要这是进入文绣坊的敲门砖。

  龙袍绣了三分之一,她才看清心中对它的轻视,内疚和后悔已然来不及。

  紫颜若在身旁,会笑她的浅薄吧?每一张面容,都是他对抗命运的武器,像是在与冥冥中的神灵交谈,容不得半点马虎。侧侧幽幽地想,也许正因如此,他没有多余的情感去彷徨、犹豫,甚至思念。他是那样坚定地走他想走的路,从最初的时候起。

  她渐渐懂了紫颜,懂了姽婳,他们是同类的人,向往那种巅峰的感觉。是的,正如十师会上,去的那些风流人物,她未来的师父青鸾也是一样的人。而她,如今只有遥遥相望。

  侧侧深吸了一口气,此时放弃就是认输。如果是紫颜,跌倒了也会若无其事地爬起,轻拂去衣衫上的浮尘。她拾起绣针,若她能令剩下的纹理有喜怒哀乐的情感,有历经世事的洞明,也许可以让这件龙袍与样衣一样,有属于它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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