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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子大传_韩静霆【完结】(60)

  阖闾一怔:“来者何人?”

  “楚人。”

  “寡人知道你是楚人,问你名姓。”

  “楚国老朽,不值得大王一问。我不过是一草芥庶人而已。”

  “你来做什么?”

  “全家老小一同来恭迎大王挥师进入郢都。”

  “为何全家披麻戴孝?”

  “老朽年事已高,顺便也将送大王一命归天的祭礼办了,免得到了大王被尸布裹着送出郢都那天,赶不上祭拜。”

  阖闾勃然大怒,连声喝叫,命士卒将其全家腰斩,焚烧,把骨灰扬在街上。立即有士卒冲上前来,去捉老人一家。那楚国老者的家人,吓成一团,哭叫连声。老人却从容地将手中的酒洒在地上,大笑三声,然后假哭,干嚎得甚响,并无眼泪,也无哀伤的表情来配合。士卒忙把他拖走,他一路叫啸不停:“阖闾,郢城就是你等的墓穴尸‘亡吴必楚!’老夫先行一步,在阴世间等着你了啊,阖闾!”……吴王阖闾被气得额头青筋噗噗乱跳,一边命令军马长驱直入郢城,无意再看什么盛大的“欢迎”;一边下达了进城的第一个通令:

  “传寡人之命!三军数度苦战,置生死于不顾,人人皆是破楚入郢的英雄,个个皆可称之为功臣,与寡人共享楚国之丰饶。寡人命令三军,行‘因粮于敌’之策,可以尽情攫掠,王可以享用楚王宫中王妃,大夫可享用楚大夫之妇,将军可享用楚将军之妇,以此类推,将士官兵俱乐,让天下人尽知,随寡人征战者都得其福!”

  吴王阖闾命令一下,手下三军,除掉卫队,都像鸟雀一般散向郢城。队伍再也没有了队伍的模样儿,士卒们狂欢着,跳跃着,手舞足蹈着,冲入民宅,抢夺财物,焚烧房屋,奸淫妇女,有三五成群的,有散兵游勇的,也有为分赃不均自己人大打出手的,还有只身进入百姓家寻欢作乐再也没出来,死于非命的。将军士卒干起这桩事情,像雍之战一样奋不顾身,而且,有更高的兴致。烧杀,抢劫,奸淫,简直就像玩儿一样。

  阖闾看着将士“各得其所”,十分高兴,十分得意,在楚王宫中,拈须对孙武道:

  “将军,看这些孩子各有所得,寡人总算没有辜负他们啊I谢谢孙将军教我。”

  孙武:“大王,破楚入郢全是大王的洪福,大王的神威,大王的决策,孙武实在不敢称一个‘教’字。”

  阖闾:“寡人说的不是这个。寡人说的是孩子们在楚国恣情欢乐,消尽战争之疲惫和劳顿,随便可以拿想拿的东西,享受胜利之福,全凭将军‘掠乡分众’之策。士卒既然亲身经历了战胜的利益,还愁他日不为寡人之吴国效死作战么?”

  孙武瞠目结舌。

  是的,掠乡分众也罢,廓地分利也罢,因粮于敌也罢,重地则掠也罢,掠于饶野也罢,这些,都是他写在竹简上的,都是他兵法中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

  那么,吴军士卒像疯狂的盗贼一般,任意放火,奸淫,抢劫,都是你的主谋?都是你的兵法?都是你的谋略?

  孙武觉得身上一阵发冷。

  孙武说:“大王,军队深入敌国重地,就地取粮,用以三军之需,是必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啊,”阖闾打断了他的话,“寡人已经懂了,已经懂了!爱卿你看,夫概夫差,还有子胥终累,都去消解战争的困乏去了,孙将军怎么还不动作?孙将军到底想要些什么?”

  是呵,你到底要什么?

  孙武也说不清楚。

  “哦,”阖闾拍了一下手,“将军是不是还在想着你的妙人儿漪罗?一经那绝色佳人的手,天下再也没有能提起兴致的物件了吧?啊?哈哈……”

  吴王笑得邪。

  孙武:“大王,三军攻取郢都之后……”

  “好了好了,寡人来日再听爱卿谈兵。”

  吴王颇不耐烦。

  吴王怎么能够耐下性子来听孙武论兵谈策呢?他入主楚王宫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把那些来不及跟随楚昭王逃亡的楚王妃的肉体完全占领了。此时此刻,在后宫,楚昭王一个年轻美丽的妃子,被剥得精光,两手正被捆绑着吊在床头,两脚被捆绑着吊在床尾,整个儿一只凫水的寒鸭,动弹不得,呼救无援,美丽的噙满了泪水的眼睛茫然地张着,失去了半点反抗、挣扎的能力,就连寻死的机会和可能也完全丧失了,只消吴王阖闾高兴,便随时来蹂躏个够。吴王阖闾把这看作是自己作为王者之尊应该分得的一份儿战利品,想方设法儿地享用和消受。享用和消受这些红粉佳人的时候,吴王不无感慨:是呵,十年一梦,破楚入郢的大功已经告成,十年之久的戒奢求俭,什么不食腴美的佳肴,不穿华贵的衣裳,睡觉不铺两重席子;还有什么车也不要雕饰,马也不戴缨络,青铜器物连花纹也不要,这一切一切折磨自己约束自己的清规戒律,折磨到头了,约束到头了,止住罢!他的吴国西破强楚,会盟诸侯,称雄天下的日子到了。

  孙武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

  吴王去寻欢作乐去了。顷刻间孙武便听到了钟磬琴瑟的声音,歌唱的声音,还有饮酒和咳嗽的声音,大约是吴王在逼迫悬挂的美人饮酒。

  孙武只好退下。他惊讶而又忧心忡忡地看到了吴王阖闾的变化。吴王阖闾自从入郢以来,纵情声色,饮宴歌舞,身着华服,骄矜自大。再也不肯像以往那样儿心平气和地和孙武谈兵法,论国策了。与其说入郢的胜利冲昏了吴王的头脑,不如说是阖闾那压抑了十年的骄横淫奢的本性,终于得到了释放。吴王的变化,如瘟病一样迅速在吴军上下蔓延。吴军将士大有天下第一师旅的模样儿,飞扬跋扈,抢掠百姓,也时常欺辱蔡唐之军。唐蔡之军已经知趣撤退。吴军上下个个居功自傲,自然也有觉得大王赏罚不公的。

  郁郁不乐的是夫概。

  夫概在整个儿破楚作战中,建立了决定性的功勋。在调遣囊瓦军队到柏举受死时,夫概扮作吴王,其实是自愿替吴王死了一回,不料这件事冒犯了天颜,吴王阖闾心中不悦,却做了一个表面文章,赐给夫概一妃,观察夫概形色。看他是否真地存有褫夺王位,取而代之之心,这是其一。其二,是趁着囊瓦军队渡过清发水的时候,半济而击的计谋和向囊瓦部发起总攻的决策,都是夫概在起作用,而吴王却故意视而不见,只言不提夫概之功,有意削平夫概的锐气。

  夫概心中虽然愤懑不平,脸上却一团和悦,一夜,踱步到孙武住所,不要人通报,径直而来,孙武正在读简。

  孙武一惊:“夫概将军,怎不让人通报一声,也好恭迎大驾啊!”

  夫概笑:“怎么,长卿,是不是夫概的行踪过于诡秘?”

  “这是什么话?”

  “玩笑,玩笑。孙将军,夫概一向是磊落丈夫,从不营营苟苟,倘若这话别人不信便由他不信,孙将军心里有数,夫概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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