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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_陈冠中【完结】(23)

  跟过去两年惟一不同的是,老陈没有开开心心的出门,他的幸福感最近不见了,甚至可以说,老陈出门的时候,心情非常不好。

  自从小希走出他幸福二村的家门后,老陈的心情没有好过。

  小董的离开北京,更是雪上加霜。几天后,老陈去五道口找宋大姐。他很识相的选了青年才俊北大法学院研究生韦国可能要上课的早上十点多,去到《五·味》的后门,在巷子不显眼的地方等宋大姐来开店,想问她有没有小希的消息。那天他穿了香港人叫干湿褛的米色长风衣,像搞笑片里吴孟达演的私家侦探,或罗家英演的露阴癖咸湿佬,不过当时的老陈一点不这么觉得,他想像自己穿干湿褛会像好莱坞巨星汉弗莱·博加特或英国硬汉作家格雷厄姆·格林,可是就因为这样的认知落差,当他看到宋大姐转进巷子而焦急的一跃而出时,却把走在大姐前面的年轻女郎吓得惊呼狂叫。

  一番扰攘平息后,老陈问大姐可有小希的联络办法,大姐从内衫取出一张小字条,说:“我就知道你会来,前阵子还能跟小希通上电子邮件的时候,她还说不知道应不应该跟你见面,我还劝她找你,之后她也没跟我说你们见面了没有。前几天收到个手机短信,不知道从哪里发来的,就留了这一堆拼音字母,我把它抄下来,就知道你会来”。

  老陈看着那字条,问:“这些字母什么意思?”

  宋大姐说:“不知道”。

  老陈说:“是小希发给你的吗?”

  宋大姐说:“准保没错,一定是的”。

  老陈半信半疑之际,宋大姐握住他的手,双膝微弯像半跪的说:“老陈,你一定要救小希,救小希”。

  老陈扶起大姐说:“大姐你起来、起来”。

  大姐站着老泪纵横。老陈眼睛也湿了,拿出白手帕擦眼睛。

  大姐说:“我知道老陈你会救小希的,老陈你是好人,你会救小希的”。

  老陈说:“我尽力,我尽力”。

  回到家坐在电脑旁,老陈看着字条发愁。maizibusi。上次feichengwuraook,老陈反而一眼就看出是非诚勿扰OK的拼音。这个maizibusi,什么意思呢?卖姿布丝?埋字补嗣?中文拼音的问题是四声不分,一音多字。

  老陈突然想起小时候住在调景岭的时候,妈妈平常白天在天主教堂当厨娘,周日上午则带着老陈去新教礼拜堂听礼拜,因为听完后可以领取一包美国人民捐赠的白面粉。当然老陈妈听礼拜的时候都会打瞌睡,但老陈则从小喜欢听牧师布道。有一回牧师在追悼一位死去的教友时说,一粒麦子不死,就只是一粒麦子,死了落在地上,就会变出更多麦子,所以,落地的麦子不死。难道小希改了个麦子不死的网名?不过从没听说小希有宗教倾向。

  老陈搜麦子不死四个字,出现一本哈佛大学教授王德威论张爱玲及张派传人的《落地的麦子不死》论文集、一本法国文学家纪德的小说体自传《如果麦子不死》的中译本,一部叫《麦子不死》的短片,以及很多文艺性和宗教性的链接。老陈搜了十几个网页,没看到像小希写的帖子,就没信心和耐性继续搜了。早上承诺了宋大姐要救小希后,就好像背了一个十字架一样。不过,心情再沉重,生活还得过,于是老陈就出门打算去星巴克喝桂圆龙井拿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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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陈没期待的是,原名方力钧的方草地在新东路上等了他快两小时。方草地曾在新东路上碰到过老陈,并拿了名片,写了电邮,但老陈没回覆,今天方草地决定回到上次碰面的地方,假装是再度意外遇到,这样可进可退。

  方草地现在几乎可以凭一个人的神态,判断该人是否他和张逗的同类。上次碰到的老陈,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还真不像。不过,方草地曾经认为老陈是个有智慧的人,而方草地很少改变他对人的看法。今天,让方草地喜出望外的是,老陈从幸福二村小区走出来的时候,一副愁眉苦脸。

  方草地脱掉自己的棒球帽,趋前说:“陈老师,陈老师,方草地、方草地”。

  他拍拍自己的秃顶,像是在唤醒别人的印象。

  方草地说:“陈老师,您今天气色就对了”。

  老陈说:“老方,我今天没心情跟你聊天”。

  方草地说:“没心情就对了,陈老师,一个月不见了,怎么会有心情呢?”

  老陈说:“老方,我真有事,改天再聊吧”。

  方草地说:“陈老师您去哪?”

  老陈一想,不能说去星巴克喝咖啡:“我去三联书店”。

  方草地立即说:“我送您,陈老师。上我车”。方草地打开身旁一辆切诺基的前座门。

  老陈还想推:“不用,真不用,我打的,你忙”。

  方草地说:“我不忙,我什么事都没有,我专门来想跟您说几句话,陈老师”。

  老陈无奈的上车。

  方草地边开车边说话:“陈老师……”

  老陈带点脾气的说:“不要再叫我陈老师!圣经说过,当世界各地到处都是老师的时候,就是世界末日的时候”。

  方草地认真说:“那可不是开玩笑。我不叫您陈老师了,还是叫您老陈好了”。

  老陈有神无气的说:“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说吧!”

  方草地说:“老陈,一个月不见了,怎么办,我们得去找回来呀”。

  老陈烦了:“不见就不见了,关你什么事?谁在乎一个月!”

  方草地往下说的那番话,却又引起了老陈的注意:“不见了不行呀,老陈,您有没有发觉,这两年周围的人都变了?”

  老陈心想,这像是小希小董的原话。

  方说:“那个月之前和之后,整个中国变了,人也变了”。

  老陈总觉得方草地很夸张。

  方草地继续:“现在的中国已经分成两种人,一种是极大多数的人,一种是极少数的人”。

  老陈问:“极少数的人有多少?”

  方草地说:“到目前为止我所知道的,只有两个,就是我和张逗,我的铁杆兄弟,我们相信还有同类,我们希望您是其中一个”。

  老陈问:“为什么你认为我是其中一个?”

  方草地说:“因为您心情不好,因为您的气色很差,因为您的样子像泡了水的面包一样松松的”。

  老陈问:“心情不好就是你的同类?”

  方草地说:“那只是表征,以我两年多的观察,关键在于记不记得那个月发生的事情”。

  老陈想起小希和小董,试探着问:“老方,你有没有长期在用什么药,譬如……”

  方草地惊诧的说:“那您确是我们的同类了!”

  老陈说:“你别着急,先回答我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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