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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尔哈赤评传_滕绍箴【完结】(33)

  努尔哈赤为维持与明廷的经济关系,有时不得不忍辱负重。依照旧例,建州每年向明朝政府进贡蜂蜜。万历三十六年(公元1608年)以后,努尔哈赤已经有进兵辽东的计划,注意积谷备战,以蜜充粮,贮谷实仓,决定暂时停止向明廷贡蜜。明边关抚臣风闻此事,似信非信。万历四十二年(公元1614年),决定派人探明虚实。于是选中了辽阳材官肖子玉办这件事。肖子玉是个无赖之徒,很不正派。他嫌出使建州自己的官职过低,竟佯装都督,乘八抬大轿到建州质问停贡事。努尔哈赤熟知辽阳情况,并知道肖子玉的根底、对于他伪称都督,盛陈仪仗,虚张声势进入建州先不予理睬。肖子玉见建州大都督不肯出城前来迎接“天使”,大发雷霆,威胁说:天使光临,大都督不出来亲自迎接,有侮天朝,将要问罪等等。努尔哈赤认为派来使臣事关朝廷,不单是肖子玉一个人所为,便改变态度,按礼迎接朝廷使臣,亲迎肖子玉入宫,款待十分周到。肖子玉以为努尔哈赤盛情有礼,欣喜若狂。宴席上,他询问努尔哈赤说,近年以来,建州为什么不贡蜂蜜?努尔哈赤应付说:本部蜂蜜如天朝的五谷一样,天不由人,时令各异,丰欠不常。近五年以来,花疏蜂死,无蜜可贡。待花满枝头,丰年有蜜的时候,将按例朝贡。并说:此等小事,“何须圣虑”。努尔哈赤从容不迫,随机应变,使不了解建州实情的肖子玉无言可对。宴后,努尔哈赤又以厚礼相赠,肖子玉大喜。归去时,努尔哈赤远路相送,与子玉并辔而行。分别时,努尔哈赤拍子玉的肩头说:你是辽阳无赖肖子玉,竟敢伪称都督,身临我境。不是我不能杀你,也不是我不能上奏皇上。今天待你以厚礼,是以不轻侮天朝的缘故。你回去代我禀告抚台大人,深致敬意,并转告他以后不要弄虚作假。肖子玉听后,面红耳赤,狼狈西奔[16]。

  涉及柴河、三岔儿和抚安三地事件的第五恨,也是由来以久的。万历二十七年(公元15“99年),女真国聪睿恭敬汗努尔哈赤计杀猛骨孛罗以后,南关哈达敕书、屯寨、土地、人、畜,都为建州独占了[17]。明廷虽然曾经派人诘责过努尔哈赤,但仍无法阻止努尔哈赤占有南关。这是因为努尔哈赤深知边官多不尽职,睁一眼闭一眼,都不肯深究。万历四十一年(公元1613年)三月,努尔哈赤指派部民垦种南关土地,纠结西部宰煖、卜儿亥、瓜儿兔等蒙古二十四营人马,驰至清河城一带。明边吏深感情况紧急,使调兵遣将,禁止建州市籴。迫使努尔哈赤向御史张涛说明抚安等地,建州已经耕牧日久,只愿将新垦土地一概罢耕[18]。但第二年,明廷边备稍微松弛,努尔哈赤又派部众垦种已经罢耕的土地,并增派部众至汎河口(今辽宁省铁岭县南“范河”)、孤山(今本溪县东南“新城子”)及其近地刘家、仙人洞等地扩耕[19]。明廷边臣将此事急奏朝廷。万历帝旨令广宁总兵张承荫巡边,承荫到边后,指派通事董国荫出使建州。他对努尔哈赤说:界碑要重新确立,柴河、抚安、三岔儿三处所种的田,不准你收获。努尔哈赤争辩说:三处是我祖祖辈辈耕秒的田地,若是令我退耕,不许收获,是欺凌我……[20]。

  在退地罢耕相持不下的时候,新巡抚都御史郭光复走马上任,大张声势,蓟门(系指山海关内及其以西的河北驻防兵)边兵调防,道路相望。同时,又调动辽阳兵赴边虚张声势。努尔哈赤怀疑朝廷将要发兵讨伐,颇为惊恐。明廷备御肖伯芝又持书来警告。努尔哈赤在如此威胁下,被迫带领妻子等数十人,来到抚顺关请示,申诉说抚安、三岔儿二堡边外,是万历二十七年(公元1599年)牧种。如今,夭朝一定要怀疑我,而欲加兵,我先将妻子送来就是了。巡抚辽东都御史张涛等派通事谕告说,朝廷没有发兵,只是查地而已。努尔哈赤当即提出愿意以儿子作为人质入送,以免北关叶赫诽谤我[21],也消除边官对我作乱的怀疑。可以将质子送到广宁或留居北京,听朝廷裁定。努尔哈赤用申明自己没有作乱的意思和请求质子表示诚心等办法,摸清了边将的底细,随后便率领妻子等人返回建州。

  明廷对于努尔哈赤一面强占土地,扩大耕界,一面又主动表示退耕,愿意质子,取信于边官等作法捉摸不透真意,因此,举足失措。在努尔哈赤归寨不久,边臣与御史张涛等议决,派遣督理三营大旗委官籍大成到建州去选取质子,派兵丁马成功等十多人伴行。辽阳守道官白养粹也派差官赵一鹤代替抚顺备御王崇古,另有通事董国荫等佐助籍大成同去建州。朝廷使臣将要到来的消息传入建州后,努尔哈赤派侍卫大臣达尔汉远迎于百里以外。他也离城二十里相迎,并热诚地敬请籍大成等一行进城,设酒款待,厚赠礼物,奉送貂衣挂七件,貂皮三张,红狐皮十九张,马鞍子一副。每宴必条牛幸羊,大宴三天。努尔哈赤在席间详细说明自己多年以来,看边恭顺,并愿将亲生儿子巴布海(第三妾真哥所生)作为人质送入朝廷。这一年,巴布海十七岁,由将领阿都、刚古里等三十多人送入抚顺关[22]。可见努尔哈赤是不惜一切代价,力求不退耕,以保住建州粮食的收入。

  努尔哈赤虽然质子边廷,但明廷内部对此事的看法仍不一致。兵部认为质子真伪难辨,留着反而会被欺诈,不如送回去为好[23]。惟有都御史张涛认为建州送质子一事,是“旷达盛事”,并以此为据,颂扬努尔哈赤忠顺之心,不必怀疑。同年八月,明廷派遣官员命令努尔哈赤撤耕。努尔哈赤深为惊异,反问使臣说:我已经质子,允许我秋收,你们的马法(即对明官的尊称)怎么说话不算数,反复无常。在明廷的压力下,努尔哈赤由于力不从心,不能不忍耐,只得表示愿意撤出新耕的地。但田中的谷物由谁来收,边吏含糊其辞,不肯说明。努尔哈赤又到了边关,面见都御史,追问庄稼怎么处置。他说,现在庄稼籽粒已经成熟,是否朝廷想收?都御史张涛说,朝廷怎么能收这些谷物呢?努尔哈赤见边官不明确地答复,深为不满,便直追问一句说,是由北关叶赫来收吗?张涛听他话中有怨气,便反问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狡诈呢?哪有东种北收的道理。这里的谷物,待秋成以后,仍然由你们收获,明年不许再种。努尔哈赤只好同意退地、定界[24]。

  都御史张涛等人相信努尔哈赤质子、退地等行为是忠顺的表现,因此,边备松弛,不加严防。努尔哈赤着准了时机,急发大兵围烧北关叶赫部十九个村寨,掠走了大批的人、畜。明廷边官这才如梦方醒,增派官兵防守叶赫城寨。努尔哈赤利用明廷边关将吏不尽心尽职,搪塞应付,事事不察实情的弱点,采取能屈能伸,时进时退的方法,欺哄边吏,谋求发展。连辽东有名的经略熊廷弼也承认,努尔哈赤这个人不好处置[25]。可见努尔哈赤质子、退地是欺哄张涛等人,使其边方弛备,以便乘机图取北关叶赫部[26]。

  以事实而论,柴河、三岔儿、抚安三地,都是过去南关哈达部王台的旧地。猛骨孛罗在世的时候,哈达部据有三岔儿、抚安、柴河、靖安(今辽宁省开原县东尚阳堡)四堡近地。努尔哈赤所说的世代祖居耕种的土地,系指三岔儿、抚安两地。愿意退耕的土地系指柴河、靖安两地。按理说,诸地都是海西都督王台的旧地,不是建州祖居地。努尔哈赤必欲占耕,并与明边官争地斗智,结为深仇,其原因就在于努尔哈赤在统一战争中,管辖的居民人口日益庞大,粮食问题已经成了一大难题,而建州原有的土地旱涝薄收,扩耕南关地界,势所必然。况且哈达部原有的部落都隶属于努尔哈赤了,人归地随,自然争执的症结不在土地属于谁,即使明廷决定应当给还哈达部,那么实际上也是归努尔哈赤管辖。关键的问题是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各部对不对,他应不应该独立地向外发展?建州不断地扩大耕地面积,以至向汉区发展,初期是为了谋生存,厚积蓄。明边臣也深知此中的利害关系,所以坚决拒绝他向外扩耕。明朝官员认为不许努尔哈赤扩大耕地面积有五大好处,这就是:一,阻止努尔哈赤扩大耕地面积,使他不得逼近内地,防止他们窥探边防的虚实;二,阻止努尔哈赤向西扩耕,防止努尔哈赤势力接近北关叶赫部,使他不得随意侵扰叶赫边境;三,阻止努尔哈赤扩耕,不使他粮料充足,人强马壮,生侵犯边境的念头;四,努尔哈赤粮料不足,一遇到荒年必然到边关来叩头乞粮,请求到清河、抚顺籴粮,这样,朝廷抓住他这根小辫子就可以随时彰扬朝廷生养之德;五,至于在清河、抚顺市场上允许他市籴多少,以他的顺逆为转移,顺从就多籴,不顺从就少籴。朝廷想用此驾驭努尔哈赤[27]。这五点的实质是使努尔哈赤的建州国,不得独立生存,切断其向外发展的道路,使其乖乖地依附于明廷。因此,以努尔哈赤为代表的建州奴隶主集团与明边官在争执耕地问题上结仇怀恨,便是自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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