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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评传_曹聚仁【完结】(87)

  十七

  中,她稍稍能够起床了,于是商量给孩子沐浴。他是特别小心,不许用未烧过的水,更不愿意假手别人。在一只小面盆里盛了半盆温水,由她托住小孩的身体,由他来洗。水既不大热,经过空气一吹,小孩受冷到面孔发青,小身体在发抖。他们也狼狈不堪,草草了事。但小孩立刻有了反应,发寒热感冒了好容易医好之后,从此就几十天不敢给他洗浴。而且因为几次伤风,天气逐渐冷了 ,又怕他再感冒,连打开他的衣服都不敢了。据鲁迅的意思,叫她每小时看一次孩子的尿布。他总箅学过医的,她自然不好反对,但结果小屁股被湿污所浸而脱皮了。没法子只得又去看医生。由医生介绍看护每天来给小

  他的家族

  孩洗浴。这才知道应该让小孩卧在温水里,并且在水里放有温度表时常留意水的温度,不断添上热水。这样,小孩在水里就一声也不响,看来像蛮舒服的样子。看护小姐也时常提议叫他们自己学习自己动手,但是他们吓怕了,有

  点气馁。鲁迅说:"还是让她洗罢,我们洗病了,不是还要花更多的钱吗?我多写两篇文章就好了。"以后,小孩是每天请看护洗浴,一直洗到海婴七个多月。这些小故事是有趣的。鲁迅这样一位思想家、大作家,而其生活若干方面,也还是这么幼稚,天真可笑的;鲁迅也毕竟不是圣人。

  鲁迅这只勒莫所宠爱的"小於菟",鲁迅自己希望他不要做空头文学家, 大概不会成为文学家了吧,毕竟文学是不世袭的,以许广平的教育方针来说, 她也大概不会把他教育成一个文学家了 。

  笔者说到"老年得子"的变态心理,我曾在几位老师如单不庵、朱芷春的生活中看到过,鲁迅虽是一代作家,也还是逃不过于宠爱的一关(笔者自己也是如此,不过,我有了三个儿女,就不像鲁迅那样把儿子看作掌上珠了)。海婴的小名是小红象(因为林语堂曾誉鲁迅为白象,乃有此名)。他每晚值班看护这个宝贝的儿子,他口中所唱的催眠曲是

  小红,小象,小红象, 小象,红红,小象红; 小象,小红,小红象, 小红,小象,小红红。

  鲁迅最怕的是小孩子生病,本来提心吊胆在招呼他,如果一看到发热伤风,就会影响到他的工作。他在日记中,也不时提起海婴的病。遇到了,他几# 乎是"眠食俱废"(这和前人所说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又有什么分别〉。

  他在日译《中国小说史略》序中说:"一妻一子也将为累了 。"景宋说鲁迅时常

  传对她说:"有了你和海婴的牵累,使我做事时候比较地细心,时常有更多的顾

  虑。"(鲁迅夫妇,也颇神经过敏,其实,他们在上海并没有危险)

  景宋笔下所写的鲁迅宠爱海婴的情形,和其他父亲溺爱幼子的情形,

  也并没有多大分别。而一般孩童的好奇心理,也并不在海婴之下。她和鲁迅也并不曾养出天才来。她说鲁迅反对小学教师的鞭打儿童,但有时

  对海婴也会加以体罚,那是遇到他太执坳顽皮,说不清的时候,要打的时

  候,他总是临时抓起几张报纸,卷成

  水

  筒,照海婴身上轻轻打去,但

  样子是严肃的。海婴赶快就喊"爸爸,我下回不敢了"。那时,这位父亲

  看到儿子的楚楚可怜心软下来,面纹也放宽了。跟着这宽容,小孩子最会体察得到,立刻胆子大了 ,过来抢住那卷纸筒问:"看看这里面有什么

  东西?"他是要研究纸里面包藏些什么东西来打他。看到是空的,这种研究的迫切心情,引得鲁迅笑起来了。紧跟着父子之间的融融洽洽的聚会,海婴也会小心拘谨一些时候。有一次,海婴也会发表他的意见了,他说:"我做爸爸的时候,不要打儿子的。"鲁迅问他:"如果你的儿子坏得

  很,你怎么办呢?"他说:"好好地教他,买点东西给他吃。"鲁迅就笑了。他以为,他自己最爱孩子,但是他的儿子的意见,比他更和善,能够送东西给不听话的孩子来做感化工作,这不是近于耶稣的被打了右脸再送左脸去的忍耐了吗?实际却未必能真做得到罢(笔者也曾和鲁迅讨论过这一问题,我是主张可以打孩童的;但打孩子有几个附加的条件:(一)自己脾气不好时,不要打,所谓不迁怒。(二)全家不一致的不要打,一个

  打,

  水

  劝,

  水

  去安慰,那就不必打;打的后果比不打坏。(三)没有预

  期的成果,不要打。所以,鲁迅打海婴,常是失败的)

  七

  景宋有一段描写海婴在书房捣蛋情形,十分精彩。"小孩子在我们房间, 女工来了,也会不知所措。在写字台±,海婴欢喜立在椅子上拿起笔来乱涂, 鲁迅是很珍惜一切用具,不肯随便拋弃小小一张纸的;但对于海婴索取纸张时,就是他最喜欢的,给他乱涂,也是满心愿意的。"这又是一幅"爸爸不在时

  候"的漫画

  在我们眼中那个活着的鲁迅,毕竟是一个常人;他虽说是世故老人,有的举动,却也幼稚得可笑。他的笔锋那么尖刻,对人却相当厚道。他的见识非常远大,却也神经过敏。有一件小事,说起来,大家未必相信。他的儿子海婴,当他逝世时,已经八岁了,却一直不知道他的父亲是鲁迅。这也有小小的因由:那时文网甚密,谣言甚多,也难怪他们都十分敏感的。有一回沈雁冰

  住在沪西,他的儿子在X X小学读书。有一天,那孩子看见他们的老师正在

  看茅盾的《子夜》;大声叫道:"这是我爸爸做的。"那老师也许是好奇,那天下午,放学回家就跟在那孩子后面走了一大截路,沈雁冰究竟住在那里;这可

  他的家族

  把沈雁冰一家吓坏了,连忙搬了家。还有郁达夫和王映霞的孩子,也是在杭州某小学读书,一路在墙壁上涂着他俩的姓名,指路牌似的把旧交新知引到

  家中去的。这一类的故事,提醒了鲁迅的警觉,所以海婴就不知道他的父亲是鲁迅了。

  许景宋所记鲁迅教育抚养海婴的故事中,大多是平凡得不值一提的。我

  觉得鲁迅之为人父,倒像巴金《憩园》那小说中的主人公姚国栋,并不怎样高

  明的。只有他对孩子的性教育倒是开明合理。她说他对于孩子的性教育,是

  极平凡的,就是绝对没有神秘性。赤裸的身体,在洗浴的时候,是并不禁止海

  嬰的走出走进的。实体的观察,实物的研究,遇有疑问,随时解答,见惯了双

  亲,也就对于一切人体都了解,没有什么惊奇了。他时常谈到中国留学生跑到日本的男女共浴场所,往往不敢跑出水面,给日本女人见笑的故事,作为没

  有习惯训练所致的资料。所以有些外国社会,不惜在野外男女赤裸,共同跳舞的练习,也正是以针对中国一些士大夫阶级的绅士们,满口道学,而偶尔见到异性极普通的用物,也会涉遐想的;变态心理的亟须矫正于从孩子时代来开始了。她又说鲁迅对于儿童普通知识的灌输,并不斤斤于青年的研究,他随时随地作常识的晓谕譬解;其中对于电影教育,也是在娱乐中取得学识的一种办法,他是尽着机会去做的。鲁迅自己对旧式的背诵,似乎很深恶痛绝。对一般学校的教育制度,也未必满意,他是主张"顺其自然发展"的(我看鲁迅对于这一问题,也矛盾得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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