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干吗要杀奥利·安德烈森?他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地 方?” “他从来没有机会对我们怎样过。他连见也从来没有见到过 我们。 在乔治与麦克斯的对话中，麦克斯多少有点以自己的生活准则为荣，这 套准则使他高居个人恩怨好恶之上，更超越了小镇的生活天地。这套准则是 虚构的，又是相当真实的、冷酷无情的。同一个场面，男孩见了感到震惊， 暴徒们却能以行家的眼光对待，泰然处之。这种只会在惊险小说和电影里才 出现的情形一下子出现在尼克的身边，已经足以令他震惊的了，然而，更令 他震惊的是，被追杀的奥利·安德烈森也接受这套准则，他拒绝采取任何行 动来消除将要发生的事情。 贝尔太太的一席话成了这套虚构性准则的反衬，她认为奥利·安德烈森 是个好人，天气这么好，他应该出去散散步。贝尔太太代表了正常世界，而 此时看来，正常世界是令人震惊的，它一如既往，滚滚向前。 厨子萨姆胆小怕事，从一开头就力图避免介入，尼克回去后，他一听到 尼克的声音就说： “我连听也不要听”。乔治起初建议让尼克去看看安德烈 森，然而他同时又对尼克说： “你不愿去就别去。”尼克回来后，他又少年 老成地规劝了尼克： “得了，你还是别想这事情为好。”厨子受到的惊吓完 全只限于涉及他个人安危的程度;乔治感到的可怕不只是个人安危，但他可 以不去想它。最终他们还是各干各的活儿，几乎没有偏离自己日复一日的普 普通通的生活。真正看到邪恶的只有尼克一人，他拒绝接受。 《没有女人的男人》中还有两个名篇《没有被斗败的人》和《五万元》， 孤立地看，它们与尼克毫无关系，但如果纵观海明威的全部作品，就一定会 发现其中也有尼克的影子，当然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内在关联。 《没有被斗败的人》是写老斗牛士的。曼努埃尔·加尔西亚是位老斗牛 士，曾经还负过伤，已经不适合出现在斗牛场上了。但他不愿意从事别的职 业，他说： “我不想干活儿，我是个斗牛士。”他去找老板雷塔纳，要求出 场斗牛。雷塔纳不以为然，他知道曼努埃尔卖不了座，只给他安排了一次晚 场，酬金也低得可怜，但曼努埃尔无可奈何，还是接受了。曼努埃尔开始物 色一位和他合作的长茅手，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合适的人选，那便是舒里托。 他到一家咖啡馆去找舒里托，但舒里托还没来。他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侍 者们议论斗牛，不知不觉他困了，便趴在桌上睡着了。一觉睡醒，有一个人 已经坐在他的桌子对面了，那就是他要找的舒里托。这个曾经有“铁手”之 称的舒里托已经不扎牛了，他说自己太老了。同时，舒里托还劝曼努埃尔也 退出斗牛这一行，把辫子剪掉。曼努埃尔毫不动摇，耐心说服舒里托。在曼 努埃尔的坚持下，舒里托终于同意加入。在斗牛场上，曼努埃尔表现得很勇 猛，开始时也博得观众的喝采，但在最后阶段，他用剑刺牛时屡次失手，剑 甚至被反弹到观众席上，自己也多次摔倒在地上。最后一个回合，他被牛角 抵伤了，然而他没有下场，继续向牛扑去，把剑扎了进去，牛的鲜血喷涌而 出，他终于得手了。曼努埃尔被抬到医务室去了，雷塔纳也在那儿。舒里托 手里拿着一把剪刀、要剪掉曼努埃尔的辫子，这时曼努埃尔从手术台上坐起 来制止他，他说：“你不能干这样的事，铁手。”他还反复说：“我干得好，
我只是不走运罢了。” “我干得好，我干得出色。”最后，医生把个圆锥形 的东西罩在曼努埃尔脸上，他深深地吸着。 读罢这篇小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海明威的 《老人与海》，象桑提亚哥 一样，曼努埃尔年纪大了，已经不能适应自己热爱的事业，但他就是不服输， 精神永不败。这是非常典型的 “海明威的主角”，他们有一套生存的原则， 只要依照它，就是落到狂暴混乱悲惨的世界里，仍然可以生活得当。他们总 是表现出 “压力下的优美风度”，代表着光荣、毅力、忍耐。这些“海明威 的主角”与海明威的 “第一主角”尼克往往有着必然的联系，他们个个都有 过尼克的童年、少年、青年的生活，或者恰巧有着相同的经验。 与 《没有被斗败的人》相似，《五万元》也是描写硬汉的。杰克是个职 业拳击家，他的下一个对手是沃尔科特。此刻杰克正在郊外的健身场练习， 但他的心情不是很好，非常挂念城里的老婆孩子，晚上睡不着觉。一天下午， 杰克的经纪人约翰从城里带来了两个人：摩根和斯坦菲尔特，这两个人是开 赌场的。他们在杰克的房间里密谈了半个小时，走的时候喜形于色，杰克却 没有笑。晚上，杰克要他的朋友杰里陪他喝酒，杰克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嘴 里说个不停。最后他突然告诉杰里他在沃尔科特身上下了五万元的赌注，他 说： “我怎么能打败他呢?干吗不在这里面弄点钱呢?”他表示他打完这场 后就不干了，但得从中弄点钱。杰克醉醺醺地睡了。在比赛的头七个回合， 杰克占有优势，把沃尔科特接得鲜血直流。但后来杰克不行了，只有招架之 功，但他不想被打垮。在第十一个回合，杰克摔倒了，数到八的时候，他又 站了起来，这时沃尔科特突然用足力气向杰克腰带下面五英时的地方猛击了 一拳，这是故意犯规，想让杰克赢得这场比赛。但杰克没有倒下，他知道这 时如果倒下，五万元就没有了。他阻止裁判判罚沃尔科特犯规，他说这是个 意外，要让比赛继续下去。接着杰克向沃尔科特反击，以牙还牙，一拳打在 沃尔科特打中他的那个部位，沃尔科特倒下来，扭曲着身子在地上滚来滚去， 杰克终于因犯规输掉了这场比赛。赛后杰克的经纪人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双重 骗局：摩根和斯坦菲尔特预先同杰克约定，让杰克打输，所以杰克把巨额赌 注押在沃尔科特打赢上。他们又通知沃尔科特犯规，这样杰克就会被判打赢， 杰克将输去他那五万元的赌注。杰克忍住剧烈的痛苦，不接受沃尔科特的犯 规，而他自己犯规打倒了沃尔科特，就这样他输掉了这场比赛，却赢得了两 万五千元，破坏了一个双重骗局。杰克最后说; “真有趣，事情牵涉到那么 多钱的时候，你的思路会变得那么敏捷。” 海明威本人非常喜欢拳击，也喜欢用拳击来解释生活和写作，他说：“在 我看来，整个世界就象拳击场，每个人都在场内。你只有还击才能生存，所 以，我时刻准备拿起拳击手套戴上就打。我当然一直参加拳击。我要打到生 命的最后一天，那时我就要跟自己打，目的是要把死亡当作一种美的事物来 接受。” 《五万元》中的杰克和《没有被斗败的人》中的曼努埃尔就是这样 不怕死的硬汉子，他们奠定了海明威作为 “硬汉子”作家的基础。
《胜者无所得》 1933年，海明威的第三部短篇小说集 《胜者无所得》出版了。集中有一 篇叫 《世上之光》。海明威说，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别人喜欢它。这篇小 说又将我们带回尼克的 “流浪”时期。一天晚上，尼克和汤姆到一家小酒馆 闲逛喝酒，汤姆故意要吃酒馆里用来招徕顾客的 “免费菜”，酒保不许，发 生了小小的冲突，酒保说他们是阿飞，要他们滚蛋，他们俩骂骂咧咧地走了。 他们逛到火车站，只见“车站上有五个窑姐儿在等火车进站，还有六个白人， 四个印第安人。车站很挤，火炉烧得烫人，烟雾腾腾，一股混浊的气味。” 尼克和汤姆走进候车室，加入了他们的谈话。在那些人中有一个厨子是同性 恋者，不时被旁人取笑逗乐。而另外有两位胖妓女为一位拳王展开了舌战， 她们都声称自己和他睡过觉，她们的谈话粗俗污秽。最后，尼克和汤姆离开 了这伙放荡潦倒的人群。 这个候车室无疑是当时社会的一角和宿影。在这里，尼克一直处在对于 通奸、同性恋及异性恋的 “性心理反常”等问题的讨论之中，他和一个高大 的妓女进行了比较内行的谈话，并对她产生了兴趣。所有这些都是一个小孩 呆在家里根本无法接触到的东西，尼克对此的感受应该说是比较困惑的。具 有讽刺意味地是， 《世上之光》这个篇名取自《圣经》， 《新约全书·约翰 福音》中耶稣说： “我在世上的时候，是世上之光。”作者的用意就更加清 楚了。 《你们决不会这样》是写尼克的战争经历的。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意奥 前线上，尼克骑着一辆自行车走过部队刚刚进行过战斗的地方，他看见尸横 遍野，一片狼藉。 “根据地上遗尸的位置，他揣摩出了战斗的经过情景”。 尼克向前又经过了一座空无一人的小镇，来到了河边。部队就布署在河的左 岸，一位少尉上来查询尼克的身份，并将他带到了营部。营长帕拉维契尼上 尉认出了尼克，尼克告诉他： “我的任务就是到处走走，让大家看看我这一 身军装。”尼克还说，在意大利人的军营中， “要是看到有这么一个身穿美 军制服的人，大家就会相信美国军队快要大批开到了。”然后他们又谈起饮 酒和打仗，尼克说： “我每次进攻前都要灌个醉。”上尉让尼克在洞里睡个 觉，尼克却说他有点小毛病，要点着灯睡觉。上尉觉得尼克有点问题，又不 便明着指出。 尼克躺在床铺上。他身上不大对劲，心里本来就很不痛快，何 况这都叫帕拉维契尼上尉一眼看出来了，所以越发感到灰心丧气。 接下来尼克的大脑便处于极其混乱的状态，浮现出一幅幅可怕的画面： 刚开始是在阵地上打仗，他带领的那个排都是1899年出生的新兵，遭到 炮击后便发起歇斯低里来。帕拉维契尼上尉命令他带他们每两人一批，出洞 走走…… 接着尼克又变成哈利·皮尔塞，看见他的女朋友盖蓓·台里斯来了，而 且盖蓓满身都是羽毛…… 尼克又梦见一所黄漆矮屋，四周柳树环绕，旁边还有一间矮矮的马棚， 屋前还有一条运河。他感觉这个地方他到过千儿八百次了，可从来没见过有 这么一所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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