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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复评传_欧阳哲生【完结】(44)

  卢梭学说流衍发凡达二百余年,对法国和世界其它国家影响甚大,然其见诸实践的后果如何呢?当初,卢梭自创其学说时是为了给人类带来幸福,给社会带来平等,给个人带来自由,“然而执是推行,将果为人伦之福利欤?”严复认为,“抑其深极,所害者不仅富贵之家,而贫贱者所蒙乃尤烈”。“自此论之出,垂二百年,不传暴烈之子,亦有仁义之人,愤世法之不平,闵民生之况瘁,奉若玉律金科,以为果足以救世。一误再误,不能自还。”[66]给人类社会和历史发展带来了莫大的不幸。故严复的结论是“卢梭之说,其所以误人者,以其动于感情,悬意虚造,而不详诸人群历史之事实。”由是观之,“卢梭之所谓民约者,吾不知其约于何世也”。[67]

  上述严复对卢梭“民约论”的批评,撇开它的现实意义不论,从纯学理而言,它蕴含不少合理因素,且不乏真知灼见。罗素后来在他的《西方哲学史》中,也对卢梭的思想作了类似于严复这样的批判。遗憾的是,西方资本主义由于受到理性主义的引导,进行了自我调节,从而避免了革命所带来的祸乱。中国的近代社会则一直被一种非理性的激情所牵引,革命接踵发生,然近代化的进程则一误再误,世局越来越坏,由此也不难想见,严复晚年所处的尴尬处境。这是严复的悲哀,还是一个不成熟社会的悲哀?这是值得人们去反思的一个问题。

  对于中国传统文化,严复主张“改用新式机器发掘淘炼”,使之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得以发展和光大。

  对严复这一代人来说,有一个始终无法摆脱的问题,即民族文化在新的环境、新的时代如何生存的问题。民族文化不等于传统文化,但传统文化的确构成民族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因而民族文化的生存多少是和传统文化的出路联系在一起。“自欧美学科东渐亚陆,其所扬榷而举似者,不独名物异古已也,即其理想往往为古人之所无。将欲废之乎?则于今日之事,必有所之。将欲倡之乎?

  则其势且将以蔑古。……使古而蔑,将吾国之有存者几何?”[68]严复对这一问题,颇费思考。他对比中西文化,以为西学长于自然科学,可信而不可弃,“中国旧学,德育为多,故其书为德育所必用。”[69]即使认定中国文化“有病”从更新中国文化的角度出发,也有必要治“旧学”。“譬如治病之医,不细究病人性质、体力、习惯、病源,便尔侈谈方药,有是理乎?始无论国粹、国文,为吾人所当保守者矣。故不佞谓居今言学,断无不先治旧学之理,经史词章,国律伦理,皆不可废。惟教授旧法当改良。”[70]基于此,严复主张中西学并存融合,“统新故而视其通,苞中外而计其全”,“不至枯守其旧,盲随于新”。

  民国初年,严复的观点逐步向传统文化倾斜,最为人们注目的是他在给弟子熊纯如信中的两段话语,如:

  “鄙人行年书近古稀,窃尝究观哲理,以为耐久无弊,尚是孔子之书。四子五经,故(固)是最富矿藏,惟须改用新式机器发掘淘炼而已;其次则莫如读史,当留心细察古今社会异同之点。”[71]

  “鄙人年将七十,暮年观道,十八、十九殆与南海相同,以为吾国旧法断断不可厚非,……即他日中国果存,其所以存,亦恃数千年旧有之教化,决不在今日之新机,此言日后可印证也。”[72]

  前一段话虽然对中国文化特别是儒家学说作了很高评价,但它还提出“须改用新式机器发掘淘炼”,表明他对传统文化并没有无条件地承继。后一段话将自己的立场与康有为相提并论,断言中国未来之转机有待中国千年“礼治教化”的发扬光大,带有更为浓厚的“复古”色彩。

  对传统文化的重新估价,导致了严复对“尊孔读经”的极力提倡。1913年,他领衔发起成立孔教会;同时,他还公开发表《思古谈》、《读经当积极提倡》、《导扬中华民国立国精神议》等论文和演讲,阐述思古与读经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他认为,中国传统文化“质文递擅,创制显庸,聚无数人之心力,勤苦为之礼乐文章焉,至于吾济,乃得于民种之中,而犹有当前之地位,如是之阶级,则推原返本,非席吾古人之遗泽,又何从而得之!”[73]据此,他呼吁:“呜呼!蔑古之徒,可以返矣!”

  对于传统文化不能采取随意贬损的态度,因为它溶注了历代志士仁人的心血;对于孔孟经书,则应继续倡读,因其对于塑造国民人格,有极为重要的教化作用。“夫读经固非为人之事,其于孔子,更无加损,乃因吾人教育国民不如是,将无人格,转而他求,则亡国性。无人格谓之非人,无国性谓之非中国人,故曰经书不可不读也。”[74]读经是为了树立国民人格,而“忠孝节义”应成为国民精神的主体。“盖忠之为说,所包甚广,自人类之有交际,上下左右,皆所必施,而于事国之天职为尤重”;“孝者,隆于报本,得此而后家庭蒙养乃有所施,国民道德发端于此,且为爱国主义所由导源”,“节者,主于不挠,主于有制,故民必有此,而后不滥用自由,而可与结合团体”。至于义,则百行之宜,所以为人格标准,而国民程度之高下视之。但使义之所在,则性命财产皆其所轻。”[75]严复认为,建立民彝“诚宜视忠孝节义四者为中华民族之特性”。“以此为立国之精神,导扬渐渍,务使深入人心,常成习惯。”惟其如此,“夫而后保邦制治之事,得所附以为施。”[76]

  应当指出,严复在有选择地倡导传统文化的同时,并没有否定继续学习“西学”的必要性,如他也是在发表《读经当积极提倡》一文中,指出:“若夫形、数、质、力诸科学,与夫今日世界之常识,以其待用之殷,不可不治,吾辈岂不知之?”[77]他在谈及青少年的教育安排时说:“寒家子女少时,皆在家塾,先治中文,经传古文,亦无不读,”“至于从事西文西学,极早须十五六方始,此后中文,则听子弟随地自修可耳。”[78]严复对自己的子女教育大体也是这样安排,童年在家治中学,到少年时期,送其出洋留学。有时候严复对读经一事也表现了慎重的态度,“读经自应别立一科,而所占时间不宜过多,宁可少读,不宜删节,亦不必悉求领悟;至于嘉言懿行,可另列修身课本之中,与读经不妨分为两事,盖前者所以严古尊圣,而后者所以达用适时。”[79]可以说,严复晚年提出的“读经”主要是限于道德教育领域,“用以保持吾国四五千载圣圣相传之纲纪彝伦道德文章于不坠。”在严复看来,“西学”的长处是自然科学,中国向西方学习科技没有什么怀疑之处。但是,中国人在向西方学习的同时,不应当数典忘祖,完全背叛自己的文化传统,而应该发掘民族精神的原动力,弘扬传统,光大传统,对中国传统予以现代阐释,使之实现向现代的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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