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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复评传_欧阳哲生【完结】(6)

  严复不属于李鸿章嫡系的人物,李自然难以引其为心腹使用;加上严复个性狂傲,不易与人相处,其升迁自然受到影响。早先严复在英留学期间,深谙世情的郭嵩焘对他的个性就颇为担忧,“又陵才才,吾甚爱之,而气性太涉狂易。吾方有鉴于广东生之乖戾,益不敢为度外之论。亦今负气太盛者,其终必无成,即古人亦皆然也。”[35]严复后来在仕途的经历虽然并不像郭氏预言的那样惨,但其“负气大盛”“太涉狂易”的孤傲性格不能不给他带来某些障碍。他在北洋水师学堂的职位是总教习。实际上,却承担了总办(校长)的责任。总办须由候补道一级的官僚充任,而严复当时的资格仅是武职的都司。过了九年,也就是1889年(光绪十五年),严复37岁时,才连捐带保弄到一个“选用知府”的官衔,由此升任为会办(副校长);1890年(光绪十六年),再升任总办。又过两年,从“选用知府”擢升到“选用道员”。[36]而这时严复已是40岁的人。

  仕途发展不顺,严复的心态自然表现出不满。本来海军是他的专业,在北洋水师学堂供职应说可以施展一技之长。可是,北洋水师学堂在李鸿章及其亲信的严密控制下,严复深感“公事一切仍是有人掣肘,不得自在施行。”[37]因此,他虽在该学堂任职长达20年,只不过是徒具虚名,根本没有实权。诚如陈宝琛后来所言:“文忠大治海军,以君总办学堂,不预机要,奉职而已。”[38]严复对此不免产生苦恼,他在《送陈彤卣归闽》诗中悲叹道:“四十不官拥臬比,男儿怀抱谁人知?”苦闷到极点时,甚至悔恨“当年误习旁行书”,如今落得“举时相视如髦蛮”,[39]觉得自己从西方刻苦钻研所得的一切完全是多余,于仕途无补。不然,自己为什么会被人视如“髦蛮”?在官场上被人轻视,在现实中屡受挫折呢?!

  组织关系的疏离,在严复和李鸿章之间横下了一道天然鸿沟。思想观念上的歧异,更使他们变得难以理解。19世纪6o年代至甲午战争前夕,正是打着“自强”“求富”’旗号的洋务运动轰轰烈烈开展之时,严复在英国获得的经验和他个人归国后的遭遇,使他切实意识到李鸿章这位显赫人员“洋务”观的缺陷,他不相信“移花不移木”式的洋务运动可以拯救中国,可以使中国复兴,海军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洋务派只愿采西方“技艺”之长,建船厂,造军舰,不愿对海军的管理和训练完全接近代化的标准进行,结果新装备的水师都经不起实战的考验。当时在华担任海关总税务司的英国人赫德对严复说:“海军之于人国,譬犹树之有花,必其根干支条,坚实繁茂,而与风日水土有相得之宜,而后花见焉;由花而实,树之年寿亦以弥长。今之贵国海军,其不满于君子之意者众矣。然必当于根本求之,徒苛于海军,未见其益也。”[40]赫德的这番话对严复刺激很大,他深悉清朝海军内部的腐败情形;中法战争海战的失败,更加强了他这一意识。

  洋务运动举步维艰,难期成效。而濒海相望的日本挟持明治维新蒸蒸日上的气势,咄咄逼人。严复“慨夫朝野玩愒”,就常语人,“不三十年,藩属且尽,缳我如悖牛耳!”[41]他的这种愤激言论,自然不为保持谨慎和温和姿态的洋务大僚李鸿章所接受。李“患其激烈,不之近也。”[42]这就无形之中拉开了他和李鸿章的距离。加上中法战争后,李鸿章与法国公使谈判于天津,为广东税务司德璀琳所绐,“皇遽定约,惎言者摘发”,疑忌及严复,他“愤而自{足束}”。双方产生了不解的疙瘩。

  在京、津的上层官僚机构中,严复目睹了官场的腐化、糜烂情形,他在给家人的信中不无失望地写道:

  自来津以后,诸事虽无不佳,亦无甚好处,至于上司,当今做官,须得内有门马,外有交游,又须钱钞应酬,广通声气,兄(严复)则三者无一焉,何怪仕宦之不达乎?置之不足道也。[43]

  官场的黑暗,世态的炎凉,无情地击破了严复的理想之梦,也增添了他几分思乡的忧愁之情。他写信给伯兄观清说:“弟自笑到家时忽忽过日,足履津地,便思乡不置。天下茫茫,到处皆是无形之乱,饥驱贫役,何时休息,兴言至此,黯然神伤;拟二三年后,堂功告成,便当沥求上宪,许我还乡,虽饘粥食苦,亦较他乡为乐。”[44]这些推心置腹的话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严复内心孤独、寂寞和怀才不遇的心境。

  严复的仕途坎坷,归国的同学平步青云。林永升、方伯谦、林泰曾当上了管带(舰长),刘步蟾则由参将、副将擢升到北洋水师右翼总兵,即分舰队司令,职位仅次于水师提督丁汝昌。相形之下,严复的失落感可想而知。也就在这时,他染上了鸦片癖,这多少反映了他对国家的苦难和自己的遭际的无奈和消极。的确,当黑暗吞噬整个社会时,自然也可能吞噬它最优秀的精英。但是,对于一个已经有幸接受了西方先进科学知识,接近了近代启蒙思想的洗礼,已经打开了面向世界的眼睛,又有志于改造社会的先进分子,这毕竟是一个极大的不幸。

  为了寻找个人的出路,从李鸿章的行政走卒的地位中摆脱出来,严复试图另谋出路。他曾与王绶云(慈劭)投资创办河南修武云的煤矿,资本逾万,严复约占其半。这种在私人工矿企业中投资的兴趣,反映了他两重的愿望:一是争取经济上的自立和富足。在北洋水师学堂的20年间,严复的个人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他已成为三个儿子的父亲。原配夫人王氏殁于1892年,续娶了造室江氏,离津前又娶继室朱夫人,这二妻一妾共给他生育了五男四女,组成一个庞大的家庭,成为他一生无时不予操忧的生活负累。二是实现他从英国带回来的价值观,即发展工商业是一个社会近代化的基础。但严复投资工矿业的举措,并无补于他的政治活动,故他仍不得不为跻身上层官僚社会作不懈的努力。他曾听说张之洞对他“颇有知己之言”,于是打算舍北就南,“冀或乘时建树”;[45]可此事并未如愿以偿。

  在另谋发展的尝试中,严复最寄予希望,且费力最勤,而再三碰壁的是科举考试。原来严复学成归国时,“见国人竺旧,图夷新知,于学则徒尚词章,不求真理。每向知交痛陈其害,自维出身不由科第,所言多不见重”。因此,他想博取功名,提高社会地位,“以与当事周旋,既已入其毂中,或者其言较易动听,风气渐开转移”[46],他自信学问根柢不错,乃“发愤治八股,纳粟为监生”,以为可以在科举考场上打通一条道路,由举人、进士、翰林而至公卿,以实现自己平日的抱负;或至少也可以提高自己言论的社会影响。1885年(光绪十一年)秋,严复回福建原籍参加乡试。遗憾的是,八股文与格林尼治皇家海军学院的高材生没有缘份,严复名落孙山。以后,1889年、1890年又两度参加北京的顺天乡试;1893年,再到福建参加乡试,均——一落第。“荧冥短檠灯,凄惨长屈蠖”[47]的诗句,道出了严复科举失败后那种凄惨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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