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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评传_刘忆江【完结】(5)

  再如谦谨。“吾于道光十九年十一月初二日进京散馆,十月二十八日早侍祖父星冈公于阶前,请(训)曰:‘此次进京,求公教训。’星冈公曰:‘尔的官是做不尽的,尔的才是好的,但不可傲。满招损,谦受益,尔若不傲,更好全了。’遗训不远,至今尚如耳提面命。”

  再如倔强。“吾家祖父教人,亦以懦弱无刚四字为大耻。故男儿自立,必须有倔强之气。” “至于倔强二字,却不可少。功业文章,皆须有此二字贯注其中,否则柔靡不能成一事。”

  再如厚重。“余尝细观星冈公仪表绝人,全在一重字。余行路容止亦颇重厚,盖取法于星冈公。”

  甚至于星冈公手种的蔬菜,国藩都觉得更有味道。“星冈公好于日入时手摘鲜蔬,以供夜餐。吾当时侍食,实觉津津有味,今则加以肉汤,而味尚不逮于昔时。”24

  祖父星冈公而外,曾家予国藩影响最大的就是父亲曾麟书了。星冈公有三子,麟书是长子,次子名曾上台,20多岁时早夭,幼子名曾骥云。麟书字竹亭,后人尊称其为竹亭公。曾氏由衡阳至湘乡,五六百年间,从无出过一个秀才,星冈公深以为耻,故对这个儿子寄予了莫大希望。可天公不作美,麟书积苦力学,却屡试不第,大半辈子精力都花在了应试上。星冈公失望之余,把一肚子怒气都发泄在了儿子身上,“往往稠人广众,壮声喝斥,或有不快于他人,亦痛绳其子。竟日嗃嗃诘数衍尤,封翁屏气负墙,踧踖25徐进,愉色如初。”26久困于屋场的麟书,却偏有一股韧劲,屡试屡挫,屡挫屡试,又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父亲)平生困苦于学,课徒授业者盖二十有余年。国藩愚陋。自八岁侍府君于家塾,晨夕讲授,指画耳提,不达则再诏之,已而三复之;或携诸途,呼诸枕,重叩其所宿惑者,必通彻乃已。其视他学僮亦然,其后教诸少子亦然。尝曰:“吾固钝拙,训告若辈,钝者不以为烦苦也。”府君既累困于学政之试,厥后挈国藩以就试,父子徒步橐笔以干有司,又久不遇。至道光十二年,始得补县学生员。府君于是年四十有三,应小试者十七役矣。27

  清代的科举考试分为三个等级:童试,乡试,会试。童试三年两试,考中者为生员(即秀才),考中秀才才有参加乡试的资格。乡试三年一试,又称大比,由于在秋季举行,亦称秋闱。乡试考中者称举人,考中举人者就有了做官或进一步参加会试的资格。会试也是三年一试,于乡试的次年春季在京师举行,故称春闱。会试考中者就是进士,再经朝考后,成绩优秀者位列三甲,进翰林院庶常馆深造三年,称为庶吉士,散馆后留院者便成为翰林学士,朝考及散馆落选者则授予京城或地方的官职、教职。乡、会试又有恩科,是逢朝廷庆典,由皇帝特旨举办。又有副榜与贡生的名目,副榜是乡试成绩优秀,却因名额限制而未能录取的秀才,贡生则是品学兼优,由地方保送到京师深造的秀才。二者均可入国子监肄业,并有参加乡会试之资格。

  童试又称小考或小试,虽是最初级的考试,却是科举进身之阶,绝不容易。要想从童生进为秀才,要经过三关:县试,府试,院试。县试由知县主持,每日一场,要连试五场,内容是八股文、试帖诗、经论、律赋等。县试通过者方可参加府试,府试由县上一级的知府主持,内容与县试略同。府试录取者还要参加由各省学政主持的院试,学政由皇帝钦派,一任三年,负责为朝廷甄拔人才,主持各省的科考事宜。院试是童试中最为关键的考试,这次考试通过后,童生们不仅能获取秀才的功名,还可以进入府县学官,享受公家的钱粮补贴(廪饩),安心读书,奠定仕途的基础。

  童生在通过童试,获取秀才功名前,什么也不是,顶多算个读书人,在村塾或家塾中教教书,混口饭吃。有不少人终生应试不辍,须发皆白,儿孙满堂,却仍不过是个老童生,可笑可悯。所以当时有人做了副嘲弄他们的对子:“行年八十尚称童,可云寿考;到老五经犹未熟,真是书生。”

  麟书从十几岁考到四十多岁,膝下儿女成群,是个名副其实的老童生。曾国藩长成后,亦随父赴考,“父子徒步橐笔以干有司”。白杨坪通往县城一百二三十里的路上,时常可见这一老一少踽踽而行的身影。功夫不负苦心人,道光十二年,在历经十六次失败之后,竹亭公终于以府试案首28的成绩进入了湘乡县学,获得了生员的资格。这一年,竹亭公已年逾不惑,而长子曾国藩,也已经是一个22岁的青年了。

  曾国藩的运气要好得多,他先后参加了七次小试,于父亲进学的次年(道光十三年)童试过关,成为父亲的县学同学,并于当年娶妻成了家。或许是欧阳夫人带来了帮夫运,转过年来,曾国藩首赴乡试,竟一举中式为第三十六名举人,并于道光十四年十一月入都,准备第二年的会试。曾家几百年来才出了这么个举人,可称是破天荒,星冈公与竹亭公自然大喜过望,多年来的渴望,看来就要在曾国藩身上实现了。道光十五年的会试,曾国藩不售,由于次年(丙申)还要举办恩科,为免于往来奔波,曾国藩遂留住京师的长沙会馆读书一年。长安居,大不易,供儿子在京城读书,一年没有百十两银子应付不下来。以曾家当时并不富裕的家境,实在是很重的负担,可星冈公与竹亭公硬是扛了下来。

  丙申(道光十六年)的恩科,曾国藩再次名落孙山。可这一年他没有白过,京师人文荟萃,使他眼界大开,在学问上也开始脱出八股制艺的窠臼。“研穷经史,尤好昌黎韩氏之文,慨然思蹑而从之。治古文辞自此始。”29会试报罢,他由运河南下,途中去拜访了时任雎宁知县的同乡易作梅,30“公久寓京师,窘甚,从易公贷百金”。31之后经清江、扬州,自江宁(今南京)溯江而上,回转湖南。在金陵时,他在书肆见到一部《廿三史》,爱不释手,冲动之下,遂做了一件前所未有的豪阔之事,把借来的钱全用在了购书上,钱不足则以衣裘抵价。

  两考不中,又借了那么一大笔钱买书,回到家中,曾国藩见到父亲与祖父,心里一定杌陧不安。不想“竹亭公问所自来,且喜且诫之曰:‘尔借钱买书,吾不惜为汝弥缝,但能悉心读之,斯不负耳。’公闻而悚息。由是侵晨起读,中夜而休,泛览百家,足不出户几一年。”32正是由于京师与居家的两年苦读,“泛览百家”,拓展了曾国藩的眼界与见识,他的学识方能超越八股,进入到更高的境界,为下一年的会试打下坚实的基础。

  曾国藩以一个初入社会的农家子,居然肯,也居然敢借百金购一套《廿三史》,绝对是个异数。而乃父肯代还其书债,足见竹亭公虽然只是个村塾先生,却绝非三家村的腐儒。在曾国藩记忆中,父亲教书育人,“专重孝字。其少壮敬亲,暮年爱亲,出于至诚。”33譬如,星冈公发怒时,“举家耸惧,府君(即曾麟书,府君为子女对父亲的尊称)则起敬起孝,屏气扶墙,踧踖徐进,愉色如初”。34道光二十六年八月,星冈公中风偏瘫,不良于行,非但生活不能自理,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有所需求,只能以目光表情示之。大小便频数,一夜六七起乃至十余起,全靠儿孙们侍奉,其中竹亭公出力最多。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而竹亭公侍奉汤药起居始终如一。星冈公一病三载,“府君未尝得一(日)安枕,愈久而弥敬。是时,府君年六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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