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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岭雪探秘红楼梦_西岭雪【完结】(16)

  由此可见,这脂砚斋与诸公一样,也只是读者之一,最多是与曹雪芹接触较多、对《石头记》的整理工作贡献最大的读者,但其境界与雪芹相距甚远,更谈不上有多么知己,更更不可能是《红楼梦》的共同创作者,因为他在读书时,甚至连人物小传都不清楚。

  雪芹描写人物惯用白描,常常明褒实贬,而脂砚对雪芹的用意常常弄不清楚。甚至在看到贾雨村拿了钱就跑,都不与甄士隐道别这样的行径之后,也昧着良心没话找话地赞美:”写雨村真令人爽快!“后来看了《葫芦僧判断葫芦案》,这才知道雪芹”指东说西“,那贾雨村其实是天字第一号大坏蛋。于是脂砚斋倒过笔来诛之伐之,写了不下十来个”奸雄“咒骂他。

  且不说脂砚斋是不是有点没脑筋,重点是他在前面那段话里说诸公之批是诸公的理解,我的批语是我的乐子,显然批这书的不只有脂砚斋一人,而是许多人在传阅过程中各加批语,脂砚只是批书人中的一个,也是最啰唆、最多情、最娘娘腔的那个。但这并不等于说,脂砚就是女人。

  我们得把视角立足于清朝那个特有的时间环境中去,那时候可不讲究女权主义、个性解放这些,一个女人在男人的书里随意加批,并且跟别的男人斗嘴饶舌,搁在现在那是娇俏,可在那个林黛玉因为闺阁笔墨外传而大发娇嗔、每逢”敏“字便要减一笔并且念作”密“的时代,则未免有失端庄了。

  又说脂砚斋就是湘云,又将他形容得如此不自爱,岂非自相矛盾?

  第三回中,林黛玉进贾府,拜见贾赦,贾赦避而不见,却说:”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倒彼此伤心,暂且不忍相见。“甲戌本于此朱笔眉批:”余久不作此语矣,见此语未免一醒。“意思是说我以前也常这样打官腔说套话,现在看到这一句,不觉一震。这明明白白是个半老头子的口吻。

  又如第十七回贾政带领众清客游园,至稻香村时,清客打诨凑趣,墨笔夹批一句:”客不可不养。“这样的话,也不像是一个女人说的——难道女子也讲究养清客的不成?那成了什么了?

  雪芹生平至友明义有外甥爱新觉罗裕瑞,曾在《枣窗闲笔》中说”前辈姻戚中有与之(指雪芹)交好者“(指明义),又说”曾见抄本(指《石头记》)卷额,本本有其叔脂砚斋之批语“。这里写明脂砚斋乃是曹雪芹之叔,纵然传言有误,把两个人的亲戚关系弄错,但也不至于离谱到男女都颠倒吧?倘如雪芹有个红颜知己名脂砚,还每天在书上批语同诸公饶舌,明义等必引为佳话,再不至于跟外甥把其人是男是女也说错吧?

  虽然有这样明确的证据,然而认定脂砚是女子的红学家们认为明义出生时雪芹已死了七八年,所言不足信——他们更相信比雪芹之死晚了三四百年的自己的臆断。而臆断的一大力证是抓住了”老货“二字不放。源于二十六回的一句脂批:

  ”玉兄若见此批,必云:老货,他处处不放松我,可恨可恨!回思将余比作钗、颦等,乃一知己,余何幸也!一笑。“

  红学家们的理由是”老货“专指年老妇人,可见脂砚是女子。然而不必远征博引,就是《红楼梦》原书第五十三回,贾珍就曾指着老庄头乌进孝道:”我才看那单子上,今年你这老货又来打擂台来了。“难道乌进孝这老头子也变了女人不成?

  至于”将余比作钗、颦等,乃一知己“,则更不足为证了。那贾宝玉还把晴雯比孔子、岳飞呢,林黛玉更是把湘云比荆轲、聂政,难道湘云、晴雯也都变了男人?

  书中的贾宝玉重女轻男,脂砚斋投其所好,自比”钗颦“,不过是打个比方,自称是雪芹知己罢了。难道他能说”将余比作秦钟、琪官等“不成?

  不过,我猜这脂砚斋最可能的身份,恰恰是秦钟、琪官之辈。这也不足为奇,甚至不足为羞。在明清时候,断袖之风盛行,几乎凡公子必有腻友,《品花宝鉴》中,整本书讲的都是龙阳之爱;《红闺春梦》里,也有极详细的描写。而上述两本书,正是典型的”红楼遗风“、”石头再记“。

  《红楼梦》里对同性之爱的描写虽然含蓄,但贾琏于姐儿出花时,只得找个清俊些的小厮”出火“;宝玉闲极无聊,便到外书房”鬼混“;香怜、玉爱之辈充斥塾中,连学长贾瑞都曾是薛大爷的相好。可见在作者眼中,断袖故事实在算不了什么。

  如此,倘若脂砚为雪芹蓝颜知己,断袖添香,又有何不可?

  红学家们还有一个论点,就是脂批有”凤姐点戏,脂砚执笔“和”矮□(左舟右幽)舫前以合欢花酿酒“两段,并论证说:脂砚不是女人,又怎么会混在女眷里替人写字点戏?而关于合欢花酿酒的典故,多么亲近,可见是雪芹青梅竹马的小伙伴。

  前一句批见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制灯迷贾政悲谶语》:

  吃了饭点戏时,贾母一定先叫宝钗点。宝钗推让一遍,无法,只得点了一折《西游记》。贾母自是欢喜,然后便命凤姐点。凤姐亦知贾母喜热闹,更喜谑笑科诨,便点了一出《刘二当衣》。

  庚辰本于此有两段眉批:”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今知者寥寥矣,不怨夫?“”前批’知者寥寥‘,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悲乎!“

  倘若”脂砚“是女人,那么”朽物“是谁呢?而”知者廖廖“是既包括脂砚和朽物,还是两个人根本就是一个人,而知者还包括其余的批书者,如畸笏叟、立松轩等人呢?就算脂砚是女人,那畸笏叟等总是男人吧,为何脂砚为凤姐点戏,他们也会知道呢?既然红学家们因为脂砚能为凤姐点戏就认定她是女眷,那么畸笏叟们也都与闻其事,是否也因此都变成了女人呢?

  再说”酿酒“一批,原文见第三十八回《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蘅芜讽和螃蟹咏》:

  黛玉放下钓竿,走至座间,拿起那乌银梅花自斟壶来,拣了一个小小的海棠冻石蕉叶杯。丫鬟看见,知他要饮酒,忙着走上来斟。黛玉道:”你们只管吃去,让我自斟,这才有趣儿。“说着便斟了半盏,看时却是黄酒,因说道:”我吃了一点子螃蟹,觉得心口微微的疼,须得热热的喝口烧酒。“宝玉忙道:”有烧酒。“便令将那合欢花浸的酒烫一壶来。

  庚辰本在这里双行夹批:”伤哉!作者犹记矮□舫前以合欢花酿酒乎?屈指二十年矣。“

  红学家们认为这个”家家酒“的游戏十分甜蜜浪漫,所以认定是雪芹与脂砚”青梅竹马“的童年往事。

  然而这未免自相矛盾:如果因为脂砚是男人,就不可能跟女眷凤姐在一处看戏;那么他如果是女人,又怎能跟男亲戚曹雪芹一块喝酒呢?

  至于”青梅竹马“之说,更系揣测。雪芹死后,友人张宜泉有《伤芹溪居士》诗,自注云:”其人素性放达,好钦,又善诗画,年未五旬而卒。“友人敦诚《挽曹雪芹》诗亦有”四十萧然太瘦生“、”四十年华付杳冥“的句子,可见雪芹死的时候已经四十多岁了,脂砚说”屈指二十年矣“,那么他们二十年前已经有二十多岁,算不得”两小无猜“了,二十多岁的两个男女采花酿酒玩,可成何体统呢?倘系私会密约,脂砚竟将此昭然于世,更成了什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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