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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岭雪探秘红楼梦_西岭雪【完结】(85)

  这里玉钏半边脸火热,一声不敢言语。登时众丫头听见王夫人醒了,都忙进来。王夫人便叫玉钏:“把你妈叫来,带出你姐姐去。”玉钏听说,忙跪下哭道:“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骂,只管发落,别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人不见人呢!”王夫人固然是个宽仁慈厚的人,从来不曾打过丫头们一下,今忽见玉钏行此无耻之事,此乃平生最恨者,故气忿不过,打了一下,骂了几句。虽玉钏苦求,亦不肯收留,到底唤了玉钏之母白老媳妇来领了下去。那玉钏含羞忍辱的出去,不在话下。

  这是玉钏第三次说话,也是最后的话了。

  宝玉见了玉钏,“就有些恋恋不舍的”,照应了前文吃胭脂一节,而说要“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吧”,更是表白要娶她为妾,说的是情话;而玉钏回他“金簪子掉在进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表面答应了,说我们早晚在一处,实际上却是一句谮言——她后来可不是掉在井里头了么?

  此后,金钏虽死犹生,并没有就此消失。她的名字身影,依然宛在,余波未平,余韵未了。

  贾环借她的死替宝玉设套,撺掇着贾政将宝玉暴打了一顿,而宝玉亦算长情,不但在听闻金钏之死后,五内摧伤,“恨不得此时也身亡命殒,跟了玉钏去”。且便挨了打,也仍然不悔,梦里也见着玉钏向他哭说投井之情,又同黛玉说:“就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玉钏奉王夫人命来与他送汤时,丧声丧气,百般作脸色,宝玉绝不责怪,只是低声下气赔小心;次年金钏生祭,又特地冒着被贾母斥骂之险偷偷逃席,往水仙庵洒泪焚奠。

  可感慨的是,那一天也是凤姐儿的生日,又是一个“金”派霸主。而这第四十三回的回目《闲取乐偶攒金庆寿

  不了情暂撮土为香》,前者写凤姐生日,后者说宝玉祭钏,竟将两件事并提,一生一死,可感可叹。

  巧妙的是,文中在详述宝玉带了茗烟往水仙庵焚香的时候,并没有实写祭的是谁,只含含糊糊地透露:“这水仙庵里面因供的是洛神,故名水仙庵,殊不知古来并没有个洛神,那原是曹子建的谎话,谁知这起愚人就塑了像供着。今儿却合我的心事,故借他一用”。暗暗透出其人死在水中,又特地拣了井台边焚香:

  宝玉点头,一齐来至井台上,将炉放下。茗烟站过一旁。宝玉掏出香来焚上,含泪施了半礼,回身命收了去。茗烟答应,且不收,忙爬下磕了几个头,口内祝道:“我茗烟跟二爷这几年,二爷的心事,我没有不知道的,只有今儿这一祭祀没有告诉我,我也不敢问。只是这受祭的阴魂虽不知名姓,想来自然是那人间有一、天上无双,极聪明极俊雅的一位姐姐妹妹了。二爷心事不能出口,让我代祝:若芳魂有感,香魄多情,虽然阴阳间隔,既是知己之间,时常来望候二爷,未尝不可。你在阴间保佑二爷来生也变个女孩儿,和你们一处相伴,再不可又托生这须眉浊物了。”说毕,又磕几个头,才爬起来。

  茗烟猜不透主子的心事,却因他只“施了半礼”,便猜到受祭的阴魂是位“姐姐妹妹”,也就是个丫鬟而非主子。

  而宝玉同茗烟回至府上,“刚至穿堂那边,只见玉钏独坐在廊檐下垂泪。”宝玉赔笑道:“你猜我往那里去了?”玉钏不答,只管擦泪。

  蛛丝马迹,其实已经显露出祭的是谁,不过读者多半仍然未解。直到下一回写平儿受委屈时,作者才明白地轻轻一点:“宝玉因自来从未在平儿前尽过心,且平儿又是个极聪明极清俊的上等女孩儿,比不得那起俗蠢拙物——深为恨怨。今日是玉钏的生日,故一日不乐。不想落后闹出这件事来,竟得在平儿前稍尽片心,亦今生意中不想之乐也。”

  我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天是玉钏的生日,怪不得玉钏会在廊下垂泪呢。

  秦可卿列名十二钗正册最后一名,却是第一个死的主子奶奶,死时曾向凤姐报梦说“树倒猢儿狲散”;尤三姐是十二钗副册最后一名,也是副册姑娘中第一个死的,死后则向姐姐尤二姐报梦,劝她剑斩妒妇后“一同归至警幻案下,听其发落“;白金钏是丫鬟中第一个死的,遂也当列为十二钗又副册最后一名,她死后,则是直接向宝玉报梦,哭诉跳井之情。

  她岂止是“在玉兄处挂了号”,根本是在宝玉心中立了一座水仙庵,纵然“金簪子掉在井里头”,亦可谓不负此生了。

  2.金钏与宝钗、湘云的不解之缘

  玉钏这名字在全书中的第一次提点,乃是在第七回《送宫花贾琏戏熙凤 宴宁府宝玉会秦钟》的开篇,书中写到:周瑞家的往梨香院回王夫人话,看见玉钏和香菱站在台阶上顽耍。

  甲戌本在玉钏的名字旁边,有一句侧批:“金钏、宝钗互相映射。妙!”意思是说这金钏之名,是因宝钗而起,顺手为之。

  而事实上,这也是正写宝钗言行的第一回文字,宝钗与周瑞家的絮说“冷香丸”缘由,是其在书中的第一次开口;等周瑞家的回过王夫人话出来,“见金钏仍在那里晒日阳儿”,则是玉钏的第一次开口——

  周瑞家的因问他道:“那香菱小丫头子,可就是常说临上京时买的,为他打人命官司的那个小丫头子么?”金钏道:“可不就是。”正说着,只见香菱笑嘻嘻地走来。周瑞家的便拉了他的手,细细地看了一会,因向玉钏笑道:“倒好个模样儿,竟有些像咱们东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儿。”玉钏笑道:“我们也是这样说呢。”周瑞家的又问香菱:“你几岁投身到这里?”又问:“你父母今在何处?今年十几岁了?本处是那里人?”香菱听问,都摇头说:“不记得了。”周瑞家的和玉钏听了,倒反为叹息伤感一回。

  此一段,玉钏的形象并不见突出,不过是确定了一个“金”派护法的身份——她的首次出场,可不是在金派掌门人薛宝钗的窗下么?

  如果说玉钏的出场,与宝钗的关系并不明显的话,那么她的谢幕,却是与宝钗紧密相关的。

  那便是她的死。书中并没有正面描写,而是通过一个老婆子之口转述的;

  忽见一个老婆子忙忙走来,说道:“这是那里说起!玉钏姑娘好好的投井死了!”袭人唬了一跳,忙问:“那个玉钏?”那老婆子道:“那里还有两个玉钏呢?就是太太屋里的。前儿不知为什么撵他出去,在家里哭天哭地的,也都不理会他,谁知找他不见了。刚才打水的人在那东南角上井里打水,见一个尸首,赶着叫人打捞起来,谁知是他。她们家里还只管乱着要救活,那里中用了!”宝钗道:“这也奇了。”袭人听说,点头赞叹,想素日同气之情,不觉流下泪来。宝钗听见这话,忙向王夫人处来道安慰。这里袭人回去不提。

  却说宝钗来至王夫人处,只见鸦雀无闻,独有王夫人在里间房内坐着垂泪。宝钗便不好提这事,只得一旁坐了。王夫人便问:“你从那里来?”宝钗道:“从园里来。”王夫人道:“你从园里来,可见你宝兄弟?”宝钗道:“才倒看见了。他穿了衣服出去了,不知那里去。”王夫人点头哭道:“你可知道一桩奇事?玉钏忽然投井死了!”宝钗见说,道:“怎么好好的投井?这也奇了。”王夫人道:“原是前儿他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他几下,撵了他下去。我只说气他两天,还叫他上来,谁知他这么气性大,就投井死了。岂不是我的罪过。”宝钗叹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这么想。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的。他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顽顽逛逛,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王夫人点头叹道:“这话虽然如此说,到底我心不安。”宝钗叹道:“姨娘也不必念念于兹,十分过不去,不过多赏他几两银子发送他,也就尽主仆之情了。”王夫人道:“刚才我赏了他娘五十两银子,原要还把你妹妹们的新衣服拿两套给他妆裹。谁知凤丫头说可巧都没什么新做的衣服,只有你林妹妹作生日的两套。我想你林妹妹那个孩子素日是个有心的,况且他也三灾八难的,既说了给他过生日,这会子又给人妆裹去,岂不忌讳。因为这么样,我现叫裁缝赶两套给他。要是别的丫头,赏他几两银子也就完了,只是玉钏虽然是个丫头,素日在我跟前比我的女儿也差不多。”口里说着,不觉泪下。宝钗忙道:“姨娘这会子又何用叫裁缝赶去,我前儿倒做了两套,拿来给他岂不省事。况且他活着的时候也穿过我的旧衣服,身量又相对。”王夫人道:“虽然这样,难道你不忌讳?”宝钗笑道:“姨娘放心,我从来不计较这些。”一面说,一面起身就走。王夫人忙叫了两个人来跟宝姑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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