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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菊花_冯德英【完结】(179)

  孔居任被吓住了,没了主意,成天长吁短叹,坐卧不安,听到鸡飞狗叫,就心惊肉跳.这样过去了一些天,没有来抓他的动静,紧张劲渐渐松弛下来,脑子又开始正常起来.那个理琪他接触过一次,并不像个虚伪的人,倒很诚恳,怎么会这么对待他?高玉山他们会不了解清楚,就定他为叛徒?为这事就要处死他?

  但又一想,理琪这样实在对待自己,自己却失信不去接他,他一直躲着不照面,人家找谁了解情况?他犯的错误实在不小,输钱是一方面,这么重的任务完不成,非同小可啊!当初回来马上去报告就好了,顶多受个处分就完事了,谁想越弄越糟,时至今日,尿罐子打了底,不好收拾了!又一想,姑母的嘴,真假乱说,会不会为了逼他当奸细发财,编出来哄骗他呢?可是,他盘问了几次,又叫她去打听几次,孔霜子都指天画地,山盟海誓,有时竟声泪俱下,说她句句实话,有半个字假,不烂舌头,就浑身生疔疮,头顶透窟窿,脚跟流脓水……有什么办法?不信,又没勇气和胆量亲自去对证;实信又不甘心,又不愿意去走黑道,剩下的就是藏在黑屋子里,藏一天算一天,千万别叫人发现了.

  小菊和小蓉她们几个当过乞丐的女伴,已经受命注意孔霜子家.而且三嫂也根据杨玉清的指示,在河边碰到孔霜子时,向她讲,如果居任来了,嘱咐他去向组织认错,观察孔霜子的反应……当她们终于发现孔居任躲在他姑母家,就及时报告了党组织.惊弓之鸟的孔居任,对从前门叫他的高玉山,连话都不答,跳出后窗跑了.

  向哪里跑?孔居任在深山的夜路上跌跌撞撞地跑着,心问口,口问心,老是那四个字:向哪里跑?当他停在一片黑漆漆的村庄外面,才意识到,他来到了自己出生的村子孔家庄.他感到一阵恐怖:难道他真要去投靠孔秀才,帮助这个仇人,来杀害和自己同生死共患难几年的战友、同志?自己也是几年的共产党员,也当过干部,就这么着背叛革命?可是不去怎么办,党已经不要他了,恨死他了,他能这样不到三十岁就进土成灰吗?还去当土匪?不行,早晚又要叫官府拿住,就不是关牢房的罪过了,加上共产党这一条,双料货,非掉头不可了.看起来,后两条路是绝的,只有上孔庆儒的船——这可是条贼船,但总还是条船,总比等着沉没好些,跟贼人混一时,苟且偷生,再做下一步的打算吧!

  孔居任在村后黑暗不平的泥路上,向东走一气,又向西走回来,蹲下身抱着头发闷,伸长脖颈无目的地张望回顾.最后,他站起身,手一下插进插惯短枪现在空空的腰间,抬脚向孔秀才的住宅走去.但是走出百十步远,村中响起一片狗吠,接着有警哨子响,再就是人的跑步声……孔居任急忙闪进谁家的门楼里,偎身在门框上.等一切沉寂下来,孔居任拭一下额头上的冷汗.心里说:"娘的,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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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了枪,胆子少了一半……唉,我都要投过去,还怕他们干吗?能不怕吗?那是一群狼啊,这……"孔居任打个寒噤,突然随着谁家的鸡啼,把他的目光引向西南方向,眼睛霎时闪出异常的光亮:那一片黑糊糊的屋顶中,他似乎觉着有一个人,瞪着一双哀愁的盼望的细眼看着他,她、她是好儿啊!每次偷着夜归孔家庄,都是为了她,今天夜里,他怎么把自己的妻子给忘了,不来看她了?

  不,孔居任没有忘,不但没忘,一开始就想到她.想看她,然而,冷酷的现实,使他不敢再走近妻子的身边.既然张老三一家都要置他于死地,这个变得为使他不脱离革命就要自刎的妻子,还能容他存身吗?所以他一想到她,就急忙停下了.现在,他已来到她住的村子,他就要去走黑道,他知道,她宁死也不会再看这个反革命丈夫一眼了.他感到悲哀,他是处心积虑爱她的啊!自从娶了好儿,他再没和别的女人来往过,当土匪那些日子,腰里装着钱,从卖炕女人门口过,他也没进去,这对孔居任,已是不简单了.今天他就要和她绝情了,无论如何,夫妻一场,他要和她见上一面,看她几眼也好,反正她是个柔弱的女人.别看他空手攥拳,她也奈何不得他,他要亲口和她说明白,不是他要走反革命的黑道,是逼得无路可走,他可不是成心和她过不去的呀!他又嫉愤地想,到底叫高玉山这个情敌得胜了,她很快就是他的了,那弱柳似的细白身上的一切,都叫他尽情享受了,说不定他们已经睡过了,怪不得高玉山夜里亲自上门来捉他……想到此,孔居任的眼里又燃烧着贼光,亡命徒的血液在他身上沸腾.他很快地溜到自家院墙外,一个猛跳,双手扳住了墙头,腿向上一甩,翻到院里去了.

  出乎孔居任的意外,好儿毫不惊异,动怒,几乎是平静地给他开了屋门,让他到里间炕上坐.她将夹被遮着窗户挡住灯光,深夜还在做针线.孔居任转着眼珠子,满屋寻视.好儿问:"你找谁?"

  "谁……"孔居任忽然意识到,高玉山在桃花沟捉他,再快也不会跑到他前面找好儿相会,他感到自己多疑了,含糊地说,"谁也不找,这家还能有谁?我是……是成了习惯,到哪都防备有敌人……"

  "你坐着,我出去."好儿欲出屋门.

  "你上哪去?"孔居任紧张地赶到她面前.

  好儿疑虑地看着他,说:"我去看看,外面有没有动静……""不用,不用."孔居任心里想,她是要去叫人来抓他的吧?

  好儿咽下一口气,道:"你歇着,俺弄点吃的……""不用,我不饥困."孔居任说,心想,她是稳住他,等着高玉山他们追来.

  好儿进了里间,坐到炕沿,又拿起正绱的布鞋,狠狠地扎下锥子.孔居任望着她,心里打鼓地想:"她这么沉住气,不动声色,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那心里,只等着人来抓我,高玉山来抓我,我……"他再待不下去,粗声问道:"到这个地步了,你就一句话没有?"

  好儿像没有人在跟前,又狠狠扎一锥鞋底,使劲拽麻绳.

  孔居任急了,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就是罪该一死,你我也是夫妻一场,也不该这么狠心,这多大的仇啊!"

  好儿停住了针线,静静地停在那里,没有抬头,没有言语.

  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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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居任把脖子凑到她面前,激愤地说:"我就有千错万错,该杀头,也得叫我明白呀!这么的,你们都一条心,连听听我一句话都没有,就这么处置我啊!"好儿猛地抬起头,又是惊又是气地说:"你怎么猪八戒开战,倒打一耙呀!谁不听你说呀?怎么处置你呀?"

  孔居任冷笑一声,道:"怎么处置?你还装糊涂?你没听他们说?""听说了……"

  "这不得啦!"孔居任疯狂地叫起来,"好啊,好啊!我革命半辈子的下场啊!我一心为革命着想,我总共打死八个敌人,还有个当官的!我救过石匠玉的命,他也救过我,想不到,要杀我,杀我这个共产党员!哈哈哈……""你小点声!"好儿紧张地盯着他.

  "我、我怕什么!好啊,我死了,我得喊共产党万岁!我是共产党员,共产党杀共产党……"

  好儿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胸襟,双手用力,使劲将他推倒在炕前地上.她是使出平生的力气,以致自己也扑在柜门前,喘息不止.

  孔居任被她的这个猛烈的行动惊吓呆了.惊惧地看着她,惶悚地说:"你,我的事,你不知道?要杀我,你没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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