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枪法稀松,咱们扶着伤员,朝西北方向冲!"宝田命令道,向敌人扫了一梭子弹.
伍拾子小队冲进树林去了.敌人要追他们,被后面的宝川小队吸住.当敌人被打死几个,转身逃跑的当儿,宝川叫队员们快冲.
等队员们都冲到前面的高梁秸堆时,他才跃起跟上去.突然,宝川感到肚子一热:"他妈的!"他骂了一句,一下跪到地上.
宝田冲到他跟前:"怎么啦?"
"肚子……"宝川拼力站起来要跑,猛地栽到地上.他气喘地说:"哥,你快带队伍跑出去,我掩护你……"
宝田上去抱他,说:"兄弟!我背着你走……"
宝川坐在地上,用胳膊顶开宝田的手,说:"再晚了,西北面一路敌人再堵上来,谁都出不去……"
"兄弟!我不能丢下你……"
"你傻啦!"宝川猛地拨开哥哥的手,厉声说,"革命要紧,还是兄弟要紧!"二妞从高梁秸堆冲过来,拉着他说:"我背你走……"宝川一把将她推出好远,说:"滚开!我谁都不用……"敌人一片呼叫声:"抓活的呀!"
"游击队完蛋啦!"
刘宝川左手捂肚子,右手握短枪,奋力站起来,迎着后面赶来的敌群,猛开几枪,踉跄地迎上去.
那些队员大喊:"宝川!"
宝川火了,扭回头瞪着眼愤怒地斥道:"你们都想当俘虏啊!送死啊……""宝川!"二妞又从后面扑过来.
"叭!叭!"宝川一甩手,向媳妇头顶上空开了两枪,怒吼道:"谁来我打死谁……"宝田流着泪叫道:"同志们!向西北面冲,冲出去……"宝川利用散布在田里的秫秸堆,从这堆,冲到那堆,向敌人开枪,而且每逢开枪,总有敌人倒下.敌人始终不敢冲过坟茔地,无法派大兵力去追游击队,少数人也不敢去.
眼看自己人走远了,宝川那抹满硝尘的汗脸露出一丝微笑,立时又痛苦地"啊"了一声,左手又使劲顶着肚子,一看身上,子弹带已空了,枪膛里的一梭子子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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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已打出好几发,子弹不多了.他望望大群的敌人趴在地上射击,又看看左右方的大海,轻蔑"熊蛋包!我死了也不能叫你们得便宜……"他离开秫秸堆,的方向奔去,刚跑到海滩的芦苇丛,就栽倒了.
宝川流血过多,面色惨白,伤口疼得使他闭紧了双眼.觉着有人拉他,又听哭叫声:"宝川!宝川!宝川!"
他强力睁开眼,抬起头,吃一惊:"你!"
"俺!"
"你没走?"
"跟着你."
"我要死的."
"俺全知道."
"那你……"
"跟着你."
"二妞!"
"宝川!"
二妞紧紧地将丈夫抱在怀里.他那旺盛的血染透了自己的前襟、裤子,又浸红了她的皮肤.二妞要给丈夫包伤,宝川挡开妻子的手:他想象得出流出肠子的伤口会是个什么样子,不愿吓着她.二妞哭着亲他的嘴,把自己的口水吐给他——在槎山的云光洞里时,他发高烧,一时弄不到热水,她就这样喂过他……然而,这时的丈夫,不是吸吮她的温暖的口水,倒把嘴里的血流到妻子嘴里!他疼痛得早就咬破了嘴唇……
宝川坐在妻子怀里,一面应付她的亲吻,一面从芦苇丛中,盯着上来的敌人.
等来得近了,抬手就是两枪……
一双敌人倒下去.
子弹下雨般从他们头上、耳边嗖嗖地飞过,削断的霜色浓重的茁壮的芦苇,纷纷落到他们头上、身上.但两人一点不在意,也不挪地方,如同一对在公园里热恋的情人,旁若无人,毫不害羞,尽情地偎在一起……只是这对夫妻,身上染着正在流着的热血,大敌当前,还得对付……
宝川一直是从从容容的,敌人一露头,子弹一定飞过去.他打得是那么准,一发子弹一定倒下一个敌人,发挥了他生平最佳的射击水平.但,子弹终于尽了.
这时,太阳已近西山,残散的阳光,涂在芦苇丛、沙滩、海水上.
宝川痛惜地看一眼手枪,说:"你没用了,也够本啦!"二妞接过手枪,将枪带套在他脖颈上,把他的手吊在胸前.她自己又从地上拾起一支大枪,还带着刺刀.他惊讶地问:"这哪儿来的?""我从坏蛋死尸上捡的.可惜没枪弹……"
"有用处!"宝川眼睛一亮,从怀里掏出一团红布.
二妞打开一看,褪了色、碎成条的红布,染上了一块块的新血.这还是那面起义时宝川举着、云光洞宝川守着的红旗!她从他的眼色里就明白了,将红旗穿到大枪的刺刀上.她将大枪背上肩,扶起宝川,低声道:"咱们走吧."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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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她紧紧地搀扶着他,走出芦苇丛,走到沙滩上.宝川说:"我走过多少海边,从没见过这么白的沙滩!"
二妞柔声道:"不就叫‘白沙滩’啦."
"那是西面村子的名."
"村子就为它得的名,对不?"
"不知道.等咱打胜了,再来问问."
"问谁?"
"问龙王爷呀!"
夫妻好像是一块走亲戚,似乎后面没有穷凶极恶的敌人,没有致命的枪声,只看到前面不言而喻、心领神会、你愿我意的归宿.他们一直向大海走去.
大潮来了,黑森森的海涛,澎湃的浪潮,奔腾着,呼啸着,排山倒海地向他们扑来.它带起强劲的冷风,吹起宝川的血衣裳,二妞的散发,和头顶上方刺刀上的血旗,一起飘着!
二妞的身子更紧地靠着他.宝川问:"你害怕?"
"你呢?"
"我等龙王爷派龙女来迎咱,迎咱们的红旗!"
"俺跟你一样!"
宝川说:"我最想两个人!"
"爹和妈?"
"理琪同志和震海哥!像这样的人,世上越来越多,穷人总会有出头的日子,爹妈死了会有地场埋的!震海哥,你早点把钱送到,特委急用呀!"二妞说:"俺也最想两个人!"
"谁?"
"海嫂子,小菊妹!"
"哦!"
"海嫂子是世上数得着的好心人,人都像她一样,天下的泥就都变成糖啦!小菊妹,咱昆嵛山最俊的闺女,俺俩相约过,等咱胜利了,一块去爬菊花岭……""干什么?"
"唱歌,掐菊花!"
"知道不,小菊是共产党员了!"
"她比俺小,比俺强."
"你也是……"
"我——"
"你是共产党员的媳妇,和党员也差不多少.当初海嫂她……""俺可没法和她比……宝川,方才你对俺那么凶,那两枪真打上俺呢?你不后悔?"
"不会打上的,我有把握.可你再不听话,我……我打给同志们看的,不让他们上来救我……"
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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