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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曼蒂克消亡史_程耳【完结】(14)

  他曾在涉谷公园外的舞厅里打过一阵子鼓,直到吹萨克斯那人毫无预警地将自己肥硕的身体砸向他。你在愤怒什么,鼓点不对吗?你他妈甲状腺亢进吗?还是长期的贫穷让你精神脆弱?那人听不懂这些复杂的日文,但轻松地打掉他一颗牙齿。领班为取悦那人而赶走了他,牙医再接着弄走他二十五万日元。

  这还不算最坏的,纠缠数年梦魇般跟随着他的耻辱感并不是源于这些。为什么没有还手呢?他吹得很糟糕,比他的鼓更糟糕——他根本应该去原宿的奇异夜店里隔着木板上的圆洞跪着给看不见的恩主吹管,就像自动柜员机一样——这才是那副香肠嘴该干的,不是吗?

  一切都被高估了,这个高估过头的世界,那些所谓的成就。还有那个臭领班——这里是怎么了?畏惧一些人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连什么人都怕?在外人面前的自卑感何时才能消散?

  千错万错,41年的冬天干得漂亮,可惜没能更漂亮。那些储油罐【原文如此。可能是指1941年12月的珍珠港事件。日军有机会炸毁美军的部分海空油料补给设备,毁坏它们会严重滞后甚至摧毁美军在太平洋战争中的应对能力,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日军没有这样做。】,储油罐,太平洋上的储油罐,想起来就让人疼痛。再等等,沉住气,等进入隧道时再让你突然进来,到时候让你讨厌的破鼓还有萨克斯一起消失。

  隧道就在前面,像一个密度更大的黑点,越来越近。这只压抑的圆号,它进来了,迅速找到感觉,跟着隧道里的奇特光影喊破喉咙,不错,要来了,高潮的感觉。他要安排一次平稳的变调,另一个貌似高雅的主题潜伏进来,羞答答地藏在背景后面,一直在撩拨,一直在撩拨,伟大的前戏。直到他终于挣脱这又黑又长的隧道,它才奔涌而出,女武神【瓦格纳的歌剧。】,我操,高潮之中的真正高潮。爱死你放荡的形骸,胯骨像整面墙壁般宽阔。

  他进入平原,真是大好河山啊,心里一阵呻吟。可惜早就败坏,他甚至比一般本地人还要清楚这败坏的起点。他的傻逼爷爷当年很可能就是在刚刚被甩在身后的某个山区里杀人放火,这里,他父亲从小就知道的。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到头来什么也没落下?

  之后,在所难免地,非常不幸地,他想起了小泽征尔【指挥家。生于中国沈阳。】。女武神在这时候戛然而止。小泽征尔能量有限,否则你不知道他会搞出什么来。在他遇上的世界正好变得清淡之后,他摇身一变,成了文明人。

  音乐怎么停了?音乐没有道理停,他并不爱搞瓦格纳,他喜欢搞马勒,把马勒搞到多出一个乐章来【可能是指小泽征尔续写了马勒第五交响曲的第五乐章,但这并不是通常的版本,只由小泽征尔本人指挥演出过一次。】。你看看他头顶的是什么【可能是指小泽征尔的发型。】?昨晚倒吊在粪池里玩闹吗?太太一定很辛苦吧。我操,音乐怎么没了?

  童年,真是恶心的字眼。童真是在什么时候失掉的?所谓爱情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公共洗手间里冰冷的大理石地面,知道它们也渐渐有了温度,因为体液甚至也会变得湿润。

  银座的那些白天光怪陆离的大厦里隐藏着上好的酒馆,需要搭乘装饰得品位深沉的狭窄电梯上去。他喜欢角落的位子,喜欢不加水的本地威士忌,喜欢丰腴白皙的女人,喜欢实为鼓励的不拒绝。他会去牵她的手,而她会放任他,之后回应甚或抓紧他——喜悦的刹那。

  他们会一起望向窗外,微笑、沉默、心绪不宁地望着那些可见的楼群与天空,此刻正因为黑暗显得更加寂寞。他们心照不宣地彼此吞咽,心情和缓片刻,但随后生出另一种急躁。他没有耐心,不喜欢留电话、讲拜拜、喝咖啡吃饭喝咖啡吃饭这样的套路,今日事今日毕,他宁愿去喜欢洗手间里冰冷的大理石地面。

  这里的洗手间没有男女之分,进去之后,是一排宽敞整洁而独立的隔间,即便在门口碰见别的客人或是打扫卫生的老人家也不会尴尬,了不起的设计。隔间的插销是有着粗大手柄的高级货,简洁可靠,“啪嗒”一声,你甚至能想象出咬合的过程,像升格的画面——优质的金工。

  难以描绘的热烈,但其实并不像在家里那样舒适。他亲吻她,唇膏使她的嘴唇有一种让他着迷的干燥的黏度。她双唇柔软,舌尖湿润,口腔里有威士忌与红酒以及荷尔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他们用整个颌骨奋力撕咬,牙齿撞到一起。她蹲下来亲他,他在矛盾的心情里将她扶起,扳过她的身体背朝自己。她弯下腰双手抵在墙上,他低头靠近,听见她压抑的叫喊。

  为了准备渐入佳境,她大概挪动了一点位置,事先并没有提示他。他没有跟上,加之不舒适与紧张感,半途而废——过于急切贪图享受惹的祸。

  改天吧,我们明天约吧,她说。他一边摇头一边继续无谓的努力。下次吧,你不想再见我了吗?他更加着急,一定感到无助,脱下外套铺到了地上。你的外套很好看,我早就注意到了。你躺下去吧,这样会容易些。虽然她也感到可能于事无补但还是听话地躺到了地板上。他跪着再次努力,丧失控制感的不得要领、根本找不到要领在哪里的无力地努力,让人绝望,直到绝望的边缘。他终于成功,郑重地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他感到一切都是值得的,所有的一切,无论是被那人打掉牙齿,还是被哥哥赶出家门,甚至最终躺倒在寸草不生的草原上。

  她咧嘴笑了,抬起双手双腿抱住,喘息,抓他的背,直到他留在她身体里。她并不介意,只是说,我还没有好,这里真让人紧张。他继续趴在她身上。是啊,抱歉,他说。下次吧,她说。会不会压疼你?不会,有你的外套。他将脸贴住她的脸,眼前的一小片墙壁上贴着一种少见的蓝灰色瓷砖。雅致的颜色,他想。

  外面的各种声响此刻才重新涌入,仿佛刚刚并不存在而现在凭空出现了似的。我们是不是该出去了?他问她。我没事,你呢?她懒散地回答。我更没事,他学着她懒散的调子。那就去他妈的,再躺一会儿,我们睡一会儿吧。好啊,去他妈的。他将身体放松,重心完全放下。会不会太重?我下来。她摇头,抱住他的脖颈阻止他。女人是不怕压的,说完她再次咧嘴一笑,满意于自己善于总结并乐于对他分享心得。

  竟然真的睡着了,他不记得上一次在清醒的时候睡着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们同时醒来,不知道睡了多久,短暂的对视,空气有些沉默,他驾驭不了的沉默。他决定起身,她撑起脑袋注视着他。他弯腰将她抱起,扶着,直到她站稳。

  她整理衣服,为他拾起外套,帮他穿好。空气仍然沉默着,她轻拍他的后背,试图抚平衣服上的一些褶皱。不错的契机,他转身抱她,再次亲吻。她抬起手臂抱他,再次亲吻。你没有满足我,是真的,她望着他。窘迫中他不知该如何回应——你先出去吗?我再等等。她点头,伸手抓住门把手,停了下来,回头对他淘气一笑,消失在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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