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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花_贾平凹【完结】(30)

  这我不管!我平躺在炕上。

  黑亮气粗起来,他是再也没有压迫自己,像弹簧一样松开了,像海绵吸了水迅速膨胀,他爬上了我的身子,又跳下炕去,举起了我的两条腿。我尽力地把一条腿挺得又直又高,感觉要挂一面旗帜,是船上的桅杆。他在小心地进入,嘴里嘘着气,同时喃喃着,听不清在说些什么。我猛地迎上去,他的身子就挤过来,又立即要外出,我感到了疼痛,却就在疼痛里又迎着他,几乎是追着他,一切就急促不已,如夏天的白雨落在硷畔上,哗里吧呀地乱响开来。后来,我完全迷乱了,在水里在云里,起伏不定,变幻莫测,我感觉我整个脸都变形了,狰狞和凶狠,而他在舔我的腿,舔我的脚指头,我也把自己的大拇指用嘴吸着吞着,紧紧地包裹了,拔不出来。黑亮好像在说:你不吃过你觉得辣哩苦哩,你吃过了就知道了甜啊!我就全然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是我第一回真正知道了什么是做爱,当我坐了起来,坐在黑亮的怀里,他在说:这会不会对孩子不好?我看着我的身子,在窗纸的朦胧里是那样的洁白,像是在发光,这光也映得黑亮有了光亮,我看见了窑壁上的架板,架板上的罐在发光,方桌在发光,麻袋和瓮都在发光,而窑后角的凳子上爬着了一只老鼠,老鼠也在发光。

  我再一次抱住了黑亮,我还再要。他嘿嘿笑,拿指头戳我脸,羞我。我就是还再要,我把他压倒在了炕上,我要骑上去,但我却怎么也骑不上去,我说你去吃血葱!他似乎在跳动了,我骑上去了,又怎么都骑不稳,左右摇晃,上下颠簸,头就晕眩了,他叫起来:要断呀,要,要断,断,断呀呀!我用手去抓他的胸膛,抓住了,又没抓住,他突然有了那么大的力量,竟把我弹起来,我的头就撞着了壁上的架板,架板上的罐子就哗啦咣啷往下掉,我也从他的身上掉在了炕上,而他竟然掉到了炕下,随之炕就坍了,我窝在了坍了的炕坑里。黑亮赶忙来抱我,他有些立不住,把我抱出炕坑时差点两人都跌倒在地上,而窑顶往下落土渣,黑亮说:你咋啦,你吃血葱啦?!

  硷畔上老老爷在大声喊:地动啦!地动啦!

  接着黑亮爹在喊:黑亮,黑亮,快往出跑!快跑出来!窑门在啪啪地响,他又在敲瞎子的窑门,就有了瞎子也喊:地动啦!啊地动啦!毛驴和狗同时在叫,乌鸦哇哇地在村子上空飞。

  * *

  山真会走吗?

  昨晚就走了。

  走了?是河对面那条沟里的山吗?

  是东沟岔。

  走了多少?

  走了十里。

  走了十里?!

  这一晚的地动,村子里倒坍了三孔窑,幸运的是并没有伤到人,三孔窑都是废旧的,一孔是饲养着母猪,压死了母猪和两个猪崽,另两个窑放着杂物,压碎了一些瓮呀罐的和农具。更多人家的窑壁裂缝,门窗扭曲,或厕所和猪圈的土墙倒了,有院墙的,墙头上的砖瓦全部滑脱。到了早饭后,就传来消息走山了。走山是坡梁峁崖大面积崩坍。有好几条沟都走山了,最严重的是东沟岔:连续了十里,两边的梁崖同时崩坍,沟道被堵了三处,幸亏这沟道里虽然也有河,河里不下雨就不流水,因此没有形成堰塞湖。我是没有去过东沟岔,但站在硷畔上能看到东沟岔口,那沟口左边是个峁台,右边也是个峁台,风景不错,我还说这应该叫过风楼么,几时一定去沟里去看看暖泉和血葱生产基地的。但现在沟里竟走山了十里,沟口左边那个峁台不见了,右边的峁台坍了个大豁口。

  村里人知道了东沟岔走山,就都叫喊着去救灾,黑亮就是第一拨跑去的。他在天亮后先去查看杂货店,杂货店的檐瓦掉下来了几十片,东墙头裂开了一条大缝,幸好房子没有垮,屋里的货架子七倒八歪,满地狼藉,也就破碎了几瓶酒和七八个瓷碗。正清理着,猴子跑去说东沟岔走山了,他说东沟岔走山啦?猴子说人算不如天算,立春腊八这下就挨上啦!黑亮立即跑去给村长报告,又跑去立春腊八家,立春腊八果然都不在家里,知道凶多吉少,就拿了个铝锅盖敲着吆喝村人,而訾米大声号啕往东沟岔跑去。

  訾米的哭声我是听到了,我要跟黑亮一块去东沟岔,黑亮不让我去,说我身子那么笨了,行动不方便,何况那里的灾情怎么样还说不清楚。但我执意要去,他说:那你慢慢来吧,自个先跑走了,却又回来给狗交代着什么,狗便厮跟了我,左右不离。

  东沟岔里是有着一条路,一会是靠在左手梁崖下,一会是靠在右手梁崖下,路面几乎全壅塞了,梁崖上还不时地往下落土掉石。狗领着我在路上走不成了,就下到沟道,沟道里几处又堵实,再绕到路上。好不容易到了血葱生产基地那里,左边的梁崖足足有三四千米坍塌了,原本是沟道里最大的一个湾,变得比沟口处还要窄。村里人和訾米都在那里,刘全喜、宽余、张耙子、王保宗,还有半语子和猴子,正在推一块石头,那石头有磨盘子那么大,怎么推也纹丝不动。訾米满脸的泪水,在说:使劲么,猴子你喊号子,一块使劲么!猴子就喊:一——二!大伙鼓了劲一起推,还是推不动。猴子便叫梁水来:把镢头拿来!梁水来和三朵用镢头在另一处刨,只刨出了一个小坑,把镢头拿来了,猴子用镢头把支在石头下撬,再喊:一——二!大伙又鼓了劲推,石头仍是不动。訾米就跪在那里扒石头下的土,扒得十个指头蛋都出血了,她还在扒。村长说:訾米,不扒了,这怎么扒呢,就是把这块石头推下去,也就是一块石头,整个梁崖都下来了,咱就是扒十年八年也不一定能扒得完啊!更多的人就去拉訾米,说回吧,生有时死有地,全当立春腊八的坟就在这里,多大的坟,皇帝的坟也就这么大呀!訾米大声哭喊:立春——!腊八——!立春——!腊八——!像是疯了一样。

  场面凄惨,我惊恐得心揪成一疙瘩,双腿软得立不稳,就坐在了地上。黑亮看见了我,让我朝空中唾唾沫,我说:我这阵不反胃,唾啥唾沫?他嫌我声大,低声说:立春腊八横死的,是雄鬼,唾唾沫鬼魂就不上身了。但我没有唾唾沫,眼泪却流了下来。村长让我去劝说訾米,我走了过去訾米一下子抱住了我,说了一句:妹子,我没他兄弟俩了!又嚎啕大哭,鼻涕眼泪弄得我满肩满胸都是。

  胡蝶,訾米说,分家的时候他们还争争吵吵,这要走,咋两个就一块走了?!

  姐,姐。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她,既然这样了,你不要太伤心,姐。

  这都怪我。她却说,我守不住男人,他们把我都撇了!

  我和訾米还在那里说话,有人就在坍方上走动,黑亮爹和六指指却突然叫开来,他俩在沟道上,也就是在梁崖坍下去的土石最边上发现了一个篮子和一把剪子,再就发现了麻子婶,麻子婶死在了那里。

  人们都往那里跑,果真是麻子婶死在那里,半语子跑过去跌了一跤,跑到跟前了,只说他会哭号,没想他说:你狗,狗,日的跑么!你,你给我,我死到这,这儿?!抱起麻子婶一试鼻孔,鼻孔里还有气,赶紧拍脸,掐人中,又按心口。有人说:没有水,有水喷一喷!大伙这才寻暖泉,暖泉的方位也是全埋了,半语子就解裤带,掏出东西便往麻子婶脸上尿,而麻子婶还是双目紧闭,醒不来。半语子背了麻子婶往回跑,黑亮大声喊:要平抬着,平抬着!几个人撵过去要平抬,但半语子跑得谁也撵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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