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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行润身_季羡林【完结】(90)

  我的小山

  《万泉集》问世以后,我写的散文小品又已达到了相当的数量,可以编定一个新集子了。于是委托李铮先生搜集、整理,以便编成集子。有新集子就必须有新名字。我有一个习惯:用与自己有关的地名为集名。但是,在燕园中,与自己有关的几个地名都使用过了。几番考虑,想到住房楼旁的小山。北大有一个“未名湖”,“未名”者,尚未命名之谓也。但是,时间一久,“未名”就成了湖名。这一座小山当然更不会有什么文人学士给它起名字,连“未名”这个名都没有,遑论其他。我自认对这一座小山最了解。在我的生活中,它占有重要的地位;在我的思想感情中,它占的地位更重要。在我眼中和心中,它是活的,它能同我说话,对我它能表达感情。它的一草一木,一土一石,都是有灵魂的。我们俩是最知己的朋友。现在出集子,想起一个名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非小山莫属了。

  附上一篇《小山赋》,以见一斑。

  说它是山,

  它不是山;

  说它非山,

  它又是山。

  四五米高,

  六七米宽,

  东西长约三十米,

  看上去并不太短。

  既不蜿蜒,

  也不巉岩,

  又似蜿蜒,

  又似巉岩,

  俨然矗立在两楼间。

  东头一棵苍松,

  西头一棵翠柏,

  树龄都在三四百年。

  中间一棵榆树,

  枝柯刺青天。

  冬雪皑皑,

  夏日炎炎,

  秋天黄桷被霜染。

  只有初春,

  景有独艳。

  繁花遍地,

  碧草芊芊。

  一夜东风送春暖,

  遍山开满了二月兰。

  四时风光不同,

  我则故我依然。

  看书眼酸,

  写作神倦;

  小山能解我乏,

  每常一日五盘恒。

  它伴我痛苦,

  它陪我狂欢,

  看我送走了几个亲眷,

  伴我多少个长夜无眠。

  我眼中的小山是朋友,

  我心中的小山是伙伴。

  说它是山,

  它不是山;

  说它非山,

  它又是山。

  山不在高,

  有仙则显。

  这里只是渺予一人,

  哪里来的神?

  哪里来的仙?

  它只是平凡又平凡,

  它平凡到超过蓬莱,

  它平凡到超过三山,

  它平凡到超过大千世界三千。

  只有我一人了解其中意蕴,

  我的小山,

  我的小山。

  台游随笔

  楔子

  1999年三四月间,我应邀赴台湾参加法鼓人文社会学院举办的“人文关怀与社会实践系列学术研讨会——人的素质”的讨论会。来去仅有十天,行色匆匆,见闻难广。但是,我毕竟去过许多地方。我虽已至望九之年,老态龙钟,步履维艰;耳虽不聪,尚能闻声;目虽不明,尚能见物,又因为神志还没有完全糊涂,见闻之余,必有所感。有时候心潮腾涌,不能自己,逼迫着我把见闻的印象和感触,从内心移到纸上来,我抗御不住这种逼迫,于是就拿起笔来。

  我原来设想有两种写法,一是把印象最深感触最多的情景写成单篇的文章;一是在一个大题目下,写成一篇篇长短不均的文章,分别成为单篇,合则成为一个整体。最后我决定了采用后者,总题目就叫做“台游随笔”,献给想了解台湾而尚未能亲往的读者。

  初抵台北

  飞机在减速下降,穿过一片白云,看到了一片碧蓝的天空。再穿过一片白云,看到下面极深极深的地方是一片碧蓝的海水。再过一两分钟,就看到了蜿蜒起伏的陆地,我心里想:台湾到了。

  台湾果然到了。

  不久我们的飞机就降落在台北机场上。

  我虽然是初次来台湾,但是台湾对我并不陌生。我在读小学时在历史和地理课中,对台湾已经颇为熟悉了。我知道,中国这一个第一宝岛,自古以来,就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是,白明末清初以来,就交了华盖运。西方新兴的殖民主义国家看上了他,倚仗着自己的坚船利炮,不远数万里,从欧洲窜到台湾来,企图据为已有。哪里有侵略,哪里就有抵抗。于是郑芝龙、郑成功父子相继率领民众驱逐海寇。甲午战役以后,倭寇又入侵宝岛。唐景崧、刘永福等人,又率众抵抗。此时清廷已腐朽透顶,把台湾拱手送人,什么仁人志士也无能为力了。

  记得在清华读书时,在吴宓(雨僧)先生的诗集注中,读到了台湾爱国志士邱逢甲的两句诗:

  地陷东南留大岛

  天生豪杰救中原

  豪迈的诗句,掷地可作金石声,读之令人回肠荡气,浩然之气陡增。这两句诗,几十年来我一直不能忘记。今天我来到了台湾,双足一踏上台湾的土地,这两句诗立即响在我的心中。我想到古书上的两句话,我想套用在台湾上:“台湾乃报仇雪耻之乡,非藏垢纳污之地。”我觉得,从今天的政治形势来看,我们海峡两岸的同胞,如果都能记住这两句诗和这两句话,将会是大有好处的。

  台北街头小景

  街头小景,多么美妙动人的标题!

  人们大概认为,我一到台北,立即迫不及待地走上街头,在车水马龙中,市声喧阗里,伫立街旁,凝神潜虑,静观眼前的花花世界,难得的印象,从眼中流入心中,形成妙文,既以悦己,兼以悦人。

  实际情况却正好相反。

  我在台北十天,除了卧病的那两天外,天天是从富都大饭店上车,或到会场下车,或到法鼓山下车,或到中央研究院下车,或到台湾大学下车,或到故宫博物院下车,或到圆山大酒店下车,根本没有逛过街,连晚上9时以后据说可以与日本东京银座媲美的街头夜景,我也没有动过心。台北的街头小景,完全是我透过汽车的玻璃用眼睛看到的,并没有什么真实的感受。

  我原来觉得,台北离我远得很,像“三山半落青天外”那样不知多么远。我也从来没有敢希望亲临其境。然而,我今天确确实实是来到了台北。脚一踏上台北的土地,就使我大吃一惊,吃惊的不是像爱丽丝漫游奇境那样,而是像回到了五十年前的老家那样。街上来来往往,衣服穿着,跟大陆上一模一样。街道的建构,有一些地段同香港一样,人行道上有阁楼,下雨也不会挨淋。说的话很接近普通话,不像广州、香港那样的南蛮鴃舌之音。特别引人注目的是,满街的匾额都是繁体字。不见自行车,没有交通警,车辆行人都服从红绿灯的指挥。堵车时,让我立刻就想到泰国曼谷。长时间的堵车,前进不得,后退不行。此时只有摩托车像大海中的游鱼,从汽车行列的空隙中,蜿蜒前进,转瞬就能走出去很远,令车中焦急的人羡煞。摩托车后座上时有靓女,头戴钢盔,秀发在风中飘扬,是一道很美很美的风景线。我细察街旁的商店,槟榔店特多,这大概与当地的气候有关。我也乘坐过出租车,车前座位旁没有防劫车玻璃板。其中消息,颇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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