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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摸摸头_大冰【完结】(13)

  它喘得很凶,却不像是在害怕,也不像是在防御。

  滇西北寒气最盛的时节不是隆冬,而是雨季,随便淋一淋冰雨,几个喷嚏一打就是一场重感冒。雨季的一天,她半夜想起它在淋雨,掀开窗子喊它:小狗,小狗……

  没有回音。

  雨点滴滴答答,窗子外面黑洞洞的,看不清也听不见。

  姑娘打起手电筒,下楼,出门,紫色的雨伞慢慢撑开,放在地上,斜倚着墙角遮出一小片晴。

  湿漉漉的狗在伞下蜷成一坨,睡着了的样子,并没有睁眼看她。

  她用手遮住头往回跑,星星点点的雨水钻进头发,透心的冰凉。跑到门口一回头,不知什么时候它也跟了过来,悄悄跟在她身后,见她转身,立马蹲坐在雨水里,不远不近地保持着两米的距离。

  她问:你想和我一起回家吗?

  它不看她,一动不动,木木呆呆的一坨。

  她躲进屋檐下,冲它招手:来呀,过来吧。

  它却转身跑回那个墙角。

  好吧,她心说,至少有把伞。

  姑娘动过念头要养这只流浪狗,院子里有一株茂密的三角梅,她琢磨着把它的家安置在树荫下。

  客栈老板人不坏,却也没好到随意收养一条流浪狗的地步,婉言拒绝了她的请求,但默许她每天从厨房里端些饭去喂它。

  她常年吃素,它却自此有荤有素。

  日子久了,感情慢慢深了一点儿。

  喂食的方式也慢慢变化。一开始是隔着一米远丢在它面前,后来是夹在手指间递到它面前,再后来是放在手掌上,托到它面前。

  一次喂食的间隙,她摸了摸它脑袋。

  它震了一下,没抬头,继续吃东西,但边吃边呼哧呼哧地喘气,喘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不论她怎么喂它,它都没冲她摇过尾巴,也没舔过她的手,它一直是木木呆呆的,不吵不闹,不咬不叫。

  她只听它叫过两次。

  第一次,是冲一对过路的夫妻。

  它一边叫一边冲了过去,没等它冲到跟前,男人已挡在自己的爱人前面,一脚飞了出去。

  它被踹了一个跟头,翻身爬起来,委屈地叫了一声,继续冲上去。

  姑娘惊着了,它居然在摇尾巴。

  没等她出声,那个女人先喊了出来。

  那个女人使劲晃着男人的胳膊,兴奋地喊:这不是我以前那条狗吗?哎哟,它没死。

  男人皱着眉头,说:怎么变得这么脏……

  话音没落,它好像能听懂人话似的,开始大叫起来,一声接一声,一声比一声拖得长,一声比一声委屈。

  它绕着他们跳圈子,叫得和哭一样难听。

  那对男女忽然尴尬了起来,转身快步走开,姑娘走上前拦住他们,客气地问为什么不领走它,是因为嫌它脏吗?

  她说:我帮你们把它清洗干净好不好?把它领走吧,不要把它再丢在这里了好不好?

  狗主人摆出一脸的抱歉,说:想领也领不了哦。我怀孕了,它现在是条流浪狗了,谁晓得有啥子病,总不能让它传染我吧。

  姑娘想骂人,手臂抬了起来,又放下了……她忽然忆起了些什么,脸迅速变白了,一时语塞,眼睁睁地看着那对夫妻快步离开。

  狗没有去追,它木木呆呆地立在路中央,不再叫了。

  它好像完全能听懂人们的对话一样。

  那个女人或许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儿愧疚的吧,晚饭后,他们从饭店里拿来一个小瓷盆放在它旁边,里面有半份松菇炖鸡,是他们刚刚吃剩下的……

  女人叹息着说:好歹有个吃饭的碗了,好可怜的小乖乖。

  做完这一切后,女人无债一身轻地走了,他们觉得自己送了它一只碗,很是对得起它了。

  一直到走,女人都和它保持着距离。一直到走,她也没伸出手摸摸她的小乖乖。她喊它乖孩子,然后玩坏了它,然后扔了它。

  然后又扔了一次。

  事后的第二天,姑娘小心翼翼地把食物放进瓷盆,它走过去埋下头,慢慢地吃慢慢地嚼。

  姑娘蹲在它面前看它,看了半天没看出它有什么异常,却把自己给看难过了。

  (三)

  姑娘第二次听它叫,也是最后一次听它叫。

  她喂了它整整一年,小松狮依旧是不摇尾巴不舔她手,也不肯直视她,但一人一狗多了些奇怪的默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当她中午醒来后推开窗时,都能看到它面朝着她的方向仰着头。

  一天两天三天,晴天雨天,天天如此。

  她微微奇怪,于是,那天醒来后躲在窗帘后偷看……

  它居然焦急地在原地兜圈子,一副焦躁不安的模样。

  她心头一酸,猛地推开窗子,冲它招手:小狗,小狗,不要担心,我还在呢!它吓得几乎跳了起来,想迅速切换回木木呆呆的表情,但明显来不及掩饰。

  隔着冬日午后明黄色的耀眼光芒,他们望着对方,一人一狗,一个在楼下一个在楼上。

  ……

  然后,她听到了它痛苦的一声尖叫。

  一群人围住了它。第一棍子打在腰上,第二棍子打在鼻子上。

  阳光灿烂,棍子敲在皮毛上,激起一小片浮尘,它使劲把头往下埋,痛得抽搐成一团球。掌棍的人熟稔地戳歪它的脖子,又是一棍,打在耳后,再一棍,还是耳后。她一边尖叫一边往楼下冲,客栈的小木楼梯太窄,挂画被撞落,裸露的钉子头划伤了手臂,红了半个手掌。

  她一掌推过去,殷红的掌印清清楚楚印在那个穿制服的人脸上。一下子冒出来一堆穿制服的人,她被反拧着胳膊摁在墙上。

  他们怒斥她:为什么打人!

  她声嘶力竭地喊:为什么打我的狗!

  七八个手指头点到她的鼻子前:你的狗?你的狗你怎么不领回家去?

  她一下子被噎住了,一口气憋在胸口,半辈子的难过止不住地涌了出来。第一声恸哭就哑了嗓子。

  扭住她的人有些发懵,松开胳膊任她坐倒在地上,他们说:你哭什么哭,我们又没打你。

  路人过来劝解:好了好了,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别为了条破狗伤了和气。她薅住那人的袖口喊:……救救它救救它。

  路人叹了一口气,小心地打商量:唉,各位兄弟,这狗它又没咬过人,留它一口气又何妨。

  手指头立马也点到他鼻子前:回头咬了人,你负责吗?

  路人挂不住面子,一把攥住那根手指头,局面一下子僵了。

  她哀求道:不要杀它,我负责!我养它!

  有人说:你早干吗去了,现在才说,存心找事是吧?警告你哦,别妨碍公务!她哑着嗓子骂:流浪狗就一定该死吗?!你还是不是人!

  挨骂的人起了真火,棍子夹着风声抡下去,砸在小松狮脊梁上,一声断成两截。她“啊”的一声大喊,整颗心都被捏碎了。

  没人看她,所有人都在看着它。

  它好像对这一击完全没反应,好像一点儿都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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