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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摸摸头_大冰【完结】(30)

  太开心了,阿明忘了去担心吉他,他嘴合不上,眼睛和耳朵都不够用了,每个人都在冲着他笑,从童年到少年缺失的欢乐好像都在这一天里被补齐了,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过节。

  傍晚,岩明家的院子里聚满了亲朋好友,丰盛的傣味摆满长桌。

  他从小没吃过超过四个菜的晚餐,在香蕉地的这些日子里,虽然有生活费,但习惯了简朴,每天吃的都是空心菜和莲花白,一日三餐随便打发,现在猛然看到这满桌丰盛的晚餐,眼睛立马拔不出来了。

  他使劲掐自己的大腿,告诉自己不能丢人不能丢人……却怎么也咽不完口水。待岩明的父亲说完祝福的话,阿明埋头开吃,他吃得太猛了,手不受控制地频频出击,一筷子菜还没咽下,一筷子菜又塞进嘴里。他不好意思看人,压低脑袋不停装填,仿佛想用这桌美食去填满心里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空洞。

  吃得正香,后背突然传来一道凉意。

  阿明还不明所以,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然后笑了起来。

  阿明的嘴巴塞得满满的,他回过头,一个漂亮的傣家女孩捂着嘴笑,手上的竹瓢还在滴着水。岩明的父亲站起身,端杯祝酒道:“小伙子,来喝一杯,你是今天最幸福的人啦!”

  在这个傣族村子的传统里,在席间的众目睽睽下,女孩给男孩泼水,是表达爱慕的意思,男生若有意,当席喜结连理。

  那个泼水的女孩面颊微红看着阿明,窄窄的筒裙,细细的腰。

  阿明傻掉了,落荒而逃。

  岩明用摩托车送阿明回工棚。

  他在摩托后座上问岩明:我这么穷这么丑,她怎么会喜欢我?

  岩明说:怎么会不喜欢你?你唱歌那么好听……

  岩明咂咂嘴,叹口气说:可惜可惜,她浇完你水后,你应该浇回去才对,现在你跑了,错过了,不算数了,没戏了……这可是我们寨子里最好看的小仆少。车又开了一会儿,岩明哈哈大笑着说:兄弟,我后背能感觉出你的心跳,咚咚咚的!哈哈,你这个傻瓜后悔了吧?

  (七)

  香蕉丰收,整车整车地被拉走,经过一个多月的忙碌,采摘告一段落。

  一天晚上,农场主来到工棚给阿明结算工钱。

  农场主赖皮,轻车熟路地浇下一盆凉水,他理直气壮地说出了一些以前从未提及的苛刻条款。

  譬如,生长期因虫害死去的香蕉树要赔偿,挂果期被大风刮倒的香蕉树要赔偿,所有人力不可抗拒的损失都要由阿明来赔偿……七算八算,工钱比阿明预期中的少了几乎一半,而且还要到下一季香蕉成熟时才能一起结清。

  阿明不满,想要离开,却又受缚于之前签订的合同,受制于农场主张嘴闭嘴打官司的威胁,他没的选,只能吞下委屈,继续当雇工留在香蕉园。

  他长到20多岁一直在中国边陲的底层世界讨生活,没人教他如何维权。

  他能做的只有祈祷来年不要再有这么多天灾人祸,期待农场主能发点儿善心,不再刁难。

  农场主象征性地留下了一些钱,拍拍屁股扬长而去,没有丝毫良心不安。

  临走时,他指着屋角的吉他,对阿明说:你还挺有闲情逸致……

  阿明使劲咬紧后槽牙,听得见咯吱咯吱的响声。

  香蕉在生长过程中会从根部长出很多再生苗,采摘完香蕉后,需要砍掉主株,只留下长势最好的那株再生苗,这样就不用再从幼苗开始种植,省去了一些麻烦。阿明憋着火在香蕉林里砍主株时,正逢缅甸政府军和果敢特区彭家声部开战。彭家声曾是当年金三角地区有名的“战神”,但那时已临耄耋之年,久未用兵,将庸兵懒,没几天,他的部队便被缅甸政府军打散,其本人也不知所终。

  缅甸政府军搂草打兔子,顺势将兵力部署到了左近的佤邦地区,坦克开到了阿明当年修建军校的那个小镇。

  佤邦军队和缅甸政府军在小镇对峙了好些时日,听说后来经过好多次谈判才使局势不再紧张。

  阿明念起小镇上的集市、录像室,暗自庆幸自己已离开了那里。

  战争开始后,难民仓皇逃到了中国边境,中国政府搭建了简易帐篷,把他们安置在指定区域,妇女绝望的眼神,小孩哭闹的声音,让人感到阵阵凄凉。

  阿明辗转得到一个消息:那个卖给他磁带和吉他的湖南人,已死于流弹。

  湖南人当年赠他的那本《民谣吉他入门教程》他一直留着,扉页已翻烂,用透明胶勉强固定着。

  那个耳机他也还留着,捡来的宝贝随身听早用坏了,耳机没地方插。

  听说那个湖南人也曾是个弹唱歌手,在他的家乡一度小有名气,中年后不知何故沦落缅甸佤邦,靠卖磁带、卖琴维生。客死异国的人尸骨难还乡,应该已被草草掩埋在某一片罂粟田畔了吧。

  阿明买来元宝、香烛,在香蕉园里祭奠那位湖南人,香蕉盛在盘子里,红棉吉他摆在一边。

  那几句浓重的湖南腔他还记得呢:

  鸟你妈妈个×,你不知道吉他需要按和弦吗?……

  要么别练,要练就好好练,吃得苦,霸得蛮,将来你才能靠它吃饭。

  ……

  阿明第二天离开了孟定的香蕉园,临走时没去讨要工钱。

  除了背上那把红棉吉他,他身无长物。

  阿明没回家乡,他一路向北流浪,边走边唱,一唱就是许多年。

  (八)

  某年某月某夜,云南丽江大研古城五一街文治巷,大冰的小屋。

  三杯两盏淡酒,老友们围坐在火塘边上,轻轻唱歌,轻轻聊天。

  在座的有流浪歌手大军、旅行者乐队的张智、“越狱者”路平、丽江鼓王大松……大松敲着手鼓,张智弹着冬不拉,吟唱新曲给大家听。

  张智唱的是后来被传唱一时的那首《流浪者》,他唱:

  我从来都不认识你,就像我从来都不认识我自己

  所以我不停地走,所以我不停地找啊

  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爱人来了她又走了

  所以我不停地走,所以我不停地找啊……

  小屋的门外站着两个人,静静地听着,一曲终了才推门进来。

  来者一位是大松的徒弟瓶罐,一位是个黑黝黝的长发披肩的精瘦男子。

  我蛮喜欢瓶罐,这是个朴实的年轻人。他来自临沧乡下,励志得很,来丽江后先是在手鼓店当杂工,又跟随大松学了一年打击乐,然后考取了南京艺术学院。

  瓶罐第二天即将赶赴南京入学,临行前来看看我们。

  他介绍身旁那个黝黑的长发男子:这是阿明,我的老乡,小时候我们一起在建筑工地上干过活儿。他也是一个歌手,今天刚刚流浪到丽江,我领他来拜拜码头。小屋是流浪歌手的大本营,进了门就是自己人,酒随便喝歌随便唱。广庇寒士的本事我没有,提供一个歇脚的小驿站而已,同道中人聚在一起取取暖。

  我递给流浪歌手阿明一碗酒,问他要不要也来上一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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