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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摸摸头_大冰【完结】(32)

  过了大石桥,走到小石桥,再往前走,一盏路灯都没有。三角梅香透了半条街,老时光零零星星地堰塞在墙壁夹角处,再轻的脚步声也听得见。

  流浪狗蜷缩在屋檐下舔爪子,虎皮大猫撵耗子,嗖嗖跑在青石板路上画“之”字……远远的是一晃一晃的手电筒光圈,那是零星的游人在慢慢踱步。

  整条五一街安安静静的,一家铺面都没有,一直安静到尽头的文明村。

  我和路平都爱这份宁静,分别在这条路的尽头开了小火塘。

  火塘是一种特殊的小酒吧,没有什么卡座,也没舞台,大家安安静静围坐在炭火旁,温热的青梅酒传来传去,沉甸甸的陶土碗。

  木吉他也传来传去,轻轻淡淡地,弹的都是民谣,唱的都是原创。

  寻常的游客是不会刻意寻到这里的,故而来的都是偶尔路过这条小巷的散客。他们行至巷子口,觅音而来,轻轻推开吱吱嘎嘎的老木头门,安安静静地坐下,安安静静地喝酒听歌。

  那时候没有陌陌和微信,没人低头不停玩手机。

  那时候四方街的酒吧流行一个泡妞的四不原则: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不要脸。

  火塘小酒吧也有个待客四不原则:不问职业,不问姓名,唱歌不聊天,聊天不唱歌。这里不是四方街酒吧街,没人进门就开人头马,大部分客人是一碗青梅酒坐半个晚上,或者一瓶澜沧江矮炮坐一个通宵,他们消费能力普遍不强,我们却都喜欢这样的客人。

  他们肯认真地听歌。

  路平的小火塘叫D调,青石砖门楣。

  我的,叫大冰的小屋,黄泥砖墙壁。

  小屋里发生的故事,三本书也写不完。

  游牧民谣在这里诞生,26任守店义工在这里转折了自己的人生。

  数不清的散人和歌者在这里勒马驻足,李志在这里发过呆,张佺在这里拨过口弦,李智和吴俊德在这里弹起过冬不拉,万晓利在这里醉酒弹琴泣不成声。

  时无俗人论俗务,偶有游侠撒酒疯。

  支教老师菜刀刘寅当年在小屋做义工时,曾写过一首歌。

  《大冰的小屋》

  月光慢慢升起,扔出一枚烟蒂,静静地呼吸

  一个女人离去,留下落寞背影,碎碎的绣花裙

  昏暗的灯光里,点上一支双喜,满地空酒瓶

  一个男人闯进,穿件黑色风衣,背起满脸胡须

  ……

  人群都已散去,门环的撞击,清脆的声音

  大冰的小屋,一切都很安静,你我沉默不语

  大冰的小屋,一切都是安定,世界陪我一起

  大冰的小屋,总有人离去,我们依然在这里

  ……

  时光荏苒,眨眼带走许多年,房租从四位数涨到六位数,丽江的民谣火塘日渐凋零,从当年的上百家到当下这唯一的一家。

  小屋是最后一家民谣火塘,不用麦克风不用音响,只唱原创民谣。

  有人说:小屋是丽江的一面旗,不能倒。

  当然不能倒。于我而言,它哪里仅是间小火塘,它是一个修行的道场,是我族人的国度,哪怕有一天我穷困潦倒捉襟见肘了,捐精卖血我也要保住这间小木头房子。

  按理说,佛弟子不该执念于斯,可我有九个理由守住它、护持住它。

  给你讲一个最遥远的理由。

  就从歌里的那个穿绣花裙的女人说起吧。

  那个女人叫兜兜,眉目如画,是我见过的最白的女子。

  兜兜脸色白得透明,白得担待不起一丁点儿阴霾。手伸出来,根根是白玉一般的色泽。不知道她是长发还是短发,不论室内室外,她始终戴着帽子,从未见她摘下来过。

  她说话细声慢语,笑笑的,一种自自然然的礼貌。

  我那时酷爱呼麦,热衷唱蒙古语歌曲,她问我:这是什么歌?

  我说:蒙古语版《乌兰巴托的夜》。

  她轻轻地挑一下眉毛,眯起眼睛说:真好听……有汉语版么?

  那时候兜兜歪坐在炭火旁,头倚在男人的肩头,火光给两个人镀上一道忽明忽暗的金边,她在他的手心里轻轻打着拍子。跟随着吉他的旋律,两个人都微微闭着眼睛。

  ……

  来自旷野的风啊,慢些走

  我用沉默告诉你,我醉了酒

  飘向远方的云啊,慢些走

  我用奔跑告诉你,我不回头

  ……

  男人眼中泪光盈盈一闪,稍后又慢慢隐退。

  兜兜喊他大树,听起来很像在喊大叔,他40多岁的光景,新加坡人。

  我和路平都对大树有种莫名的好感。

  这是个听歌会动情的男人,有一张温暖的面孔和一双厚实的手。他好像一刻都离不开她的模样,要不然揽着她,要不然让她倚靠在自己身上,要不然把她的手搁在自己的手心里……好像她是只黄雀儿,须臾就会蹿上青云飞离他身边。古人描述男女之情时,并不用“爱”字,而是用“怜惜”一词。

  大树没有中年男人的矜持和城府,他对她的感情,分明是一种不做任何避讳的怜惜。不论什么年纪的女人,被百般呵护宠溺时,难免言谈举止间带出点儿骄纵或刁蛮,兜兜却丁点儿都没有,她喜欢倚靠在他身上,好像他真的是棵大树,承担得住她所有的往昔和未来。

  (二)

  他们都爱小屋,经常一坐就是一个晚上。

  那时,来小屋的人一半是客人一半是歌手,经常是歌手比客人还多。

  流浪歌手们背着吉他,踩着月色而来。有人随身带一点儿花生,有人怀里揣着半瓶鹤庆大麦,诗意和酒意都在六根弦上,琴弦一响,流水一样的民谣隔着门缝往外淌。

  时而潺潺,时而叮咚,时而浩浩汤汤,时而跌宕。

  靳松的歌最苦×,小植的最沧桑,大军的歌最温暖,我的最装×,菜刀的歌最奇怪,各种肾上腺素的味道。

  那时候,菜刀已经开始在宁蒗山区的彝族山寨当支教老师。他在小屋当义工时基本的温饱有保障,去支教后却基本没有了经济来源,我让他每过几个星期回丽江一趟,把小屋的收入分他一部分当生活费。他知道小屋存在的意义,故而并不和我瞎矫情。

  菜刀最初写歌是我撺掇的,我一直觉得他骨子里有一种很硬朗的东西,若能付诸音乐的话,会创作出很奇特的作品。他采纳了我的建议,边支教边写歌,后来制作了一张自己的民谣专辑,每次回丽江时,都站在街头卖唱、推销CD,打算用卖专辑CD挣来的钱给孩子们买肉吃。

  他实在是没钱,手写的歌词单,封套也是自己用牛皮纸裁的,有的是正方形,有的是梯形,比盗版碟还要盗版,故而几乎没人愿意买。

  一箱子碟卖不出一两肉钱,菜刀很受打击,一度有点儿沮丧。

  有一天,菜刀从街头回到小屋后,情绪很低落,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闷着头,我随口问他今天的销量如何,他用手比出一个“0”,然后苦笑了一下,很认真地问我:大冰哥,你觉得我真的适合唱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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