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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么么哒_大冰【完结】(23)

  从业不久,刚一个月。

  半瓶酒下肚,小偷有点儿醉了,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不是所有坏人生来就是坏人,有些是被生活逼的。

  他逼问老谢:你他妈的是不是瞧不起我?

  他哈哈笑着,淌着眼泪说:你他妈为什么要瞧得起我……

  又哭又笑,他最后枕着老谢的肚皮睡着了。

  老谢也醉了,醒来时天光大亮,已是中午,小偷躺在身边,仰成一个“大”字,手里还攥着半只猪耳朵。

  有人走过广场路过他们身旁,没人看他们,没人关心他们为什么睡在这个地方。

  小偷惺忪着双眼坐起来,瞅瞅手里的猪耳朵,啃了一口。

  他对老谢说拜拜吧,他要干活儿去了。

  老谢试探着问他,能不能别再去偷东西了?生活不会永远逼着人的,不是说当过坏人就不能再当好人。

  小偷爽快地说好,他伸过来油乎乎的手:你立马给我五万元钱,我立马有脸滚回家去当好人。

  他嗤笑:哎呀我去,装什么犊子,你现在十块钱都拿不出来吧?

  老谢咬着牙不说话,拖着小偷去找小餐厅。

  老谢是流浪歌手,但只是街头唱原创卖专辑的那一种,并非饭店餐厅里点歌卖唱的那一类。

  珠海,是老谢头一回破例。

  “先生,点首歌吧”这句话实难启齿,但看看一旁的小偷,他终究还是把话说出了口。

  第一桌客人说走开,第二桌说走开。

  第三桌客人酒意正浓,说唱吧,把我们唱开心了的话,一首给你五元钱。唱什么呢?老谢看看小偷。

  那几年网络歌曲风头正劲,流行《老鼠爱大米》,也流行《两只蝴蝶》。老谢拉着小偷一起合唱,老谢弹琴他打拍子,一开始他不情愿,后来越唱声音越大,几乎盖过了老谢。

  半个小时后,客人给了一百元钱。

  他们站在小餐厅门前,小偷捧着一百元钱发呆。

  他猛地大喊:哎呀我去!早知道可以用这方法挣钱,我他妈何苦当小偷!何苦……

  路人侧目,老谢扑上去捂他的嘴,手松开时湿漉漉一掌的泪。

  小偷和老谢共同生活了一个月,吃住在一起,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唱歌聊天。他们一起卖唱,小餐厅里、海边的烧烤摊、冷饮店门前,得来的钱一人一半。一开始二人合唱,后来老谢只负责弹琴,小偷负责唱,他嗓门出奇地大,而且会唱所有的网络歌曲。

  一个月后的一天,在初次卖唱的那家小餐厅里,老谢和他弹唱庞龙的那首《我的家在东北》。一遍唱完,明明客人没点,他却非要再唱一遍。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客人惊讶,他怎么抢过我们的酒端起来了?

  他举起酒杯敬老谢。

  走了!想明白了,也想家了,管他瞧不瞧得起,明天我就回家!

  老谢送他去车站,站台上他死命地搂着老谢的脖子。

  “你是我的纯哥们儿,纯纯的!”

  车门关闭前的一刹那,老谢丢了一个纸包进去,报纸包着的,上面两行字:五万元钱我没有,我只有13700元钱。

  当个好人。

  火车开走了,带走了车窗上挤扁了的一张脸,和老谢贴身银行卡里的所有积蓄。

  13700元钱没了,几百次街头卖唱的辛苦所得。这本是老谢攒了许久,用来实现理想的。

  火车开远了,老谢发觉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心痛的。

  他安慰自己,有什么啊?没什么,大不了从头再来嘛。

  ……

  其实这段故事的句号,直到五年之后才被画上。

  五年后,流浪歌手老谢在民谣圈有了一点点知名度,虽然理想依旧没有完成,依旧需要街头卖唱,但终于有一点儿资本展开全国巡演了。

  规模不大,都是在民谣小酒吧里。

  他的名气也不大,来的人能有三四十个,就已经很满足了。

  2011年1月14日,南京古堡酒吧的那场巡演,来的人最多,几乎有二百多个,座位全部坐满了,不少人站着。

  来的人出奇地热情,每首歌都热烈地鼓掌,不论是欢快的歌还是哀伤的歌,每首歌后都尖叫呐喊。

  老谢一边弹唱,一边紧张。

  这是怎么个情况?这些人有男有女,有穿西服打领带的,有黑T恤金链子的,打眼一看全都不像是听民谣的啊。

  演出结束后,老谢的专辑全部卖光了,批发白菜一样,一个渣渣都不剩。

  人们挤成团,找老谢签名握手,然后迅速全闪了,留下老谢一个人一头雾水地站在空荡荡的舞台上。

  手真疼啊,这帮人握手的力气真大。

  脚边不知何时多了几样东西。

  一个厚厚的小纸包,一把价格不菲的新吉他。

  一瓶白酒,半个腊猪头。

  纸包是用的报纸。

  那张旧报纸,老谢认识。

  (三)

  老谢的理想是什么?

  老谢的理想,最初藏在4000斤沙子里。

  那时他上小学,金沙江畔的二半山,没通车也没通电,没见过柏油路,没见过电灯,松明子夜夜熏黑了脸。

  1994年的云南巧家县回龙村,村小学的屋顶摇摇欲坠,雨水淋垮校舍之前,村民从15公里外的集市背回水泥。

  校长组织学生上山背沙,每个学生摊派2000斤沙,用背箩。

  父母可以帮忙,如果乐意的话。

  老谢的父母亲帮不上忙,他们早已逃走了。

  计划生育工作组驻扎在村里,鸡飞狗跳,家被端了好几回。

  为了保住腹中的小妹妹,父母逃到了江对岸,四川省宁南县的老木河水电站。水电站的后山是彝族村寨,父母亲在那里开荒,种桑养蚕。

  家里只剩老婆婆、老谢、妹妹和弟弟。

  弟弟八岁,也是学生,也需要背2000斤沙。

  两公里的山路,上学路上背,中午吃饭背。一次背30斤。

  弟弟晚上开始趴着睡觉,说是腰疼,衣衫掀开,肩胛上已经压出了瘀血。

  老谢九岁半,心疼弟弟,揽下了弟弟的份额。

  没人奖励他,也没人夸他,山野贫瘠男儿早立,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人们早已司空见惯了。

  4000斤的沙子,老谢背了小半个学期,两公里的山路,每次背50斤。

  上课时他不停挠头,痒,沙子钻进后脑勺的头发里,一待就是几个月。每天背沙子他走得最慢,每百步停下来歇一歇,胸闷,半天才能喘匀了气。

  他想了个好办法,一边背课文一边前行,每一步卡住一个字。

  日子久了,他发现最有用的是背诗歌,有节奏有韵律,三首诗背完,正好力气用尽,停下来休息。

  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里”字念完,正好停下来喘气休息。

  山野寂静,鸟啼虫鸣,远处金沙江水潺潺闪动,有些东西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萌发了。

  再起身荷重时,嘴里不知不觉念出来的,不再是课本上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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