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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最幸福_大冰【完结】(48)

  跟他长得很像。成子咧咧嘴,摸出墨镜戴上,不敢再

  去看阿尼。我逗他说你小心点儿,说不定人家会拉你

  回那曲当儿子。

  没过多久,阿尼果真坐了过来,老人家蹲坐在我

  们面前,伸手摸着成子的衣袖。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

  懂汉话的人,直接问成子是否能遂了阿尼的心愿,做

  她的儿子。成子吓了一跳,我们也都吓了一跳,大家

  一起冲着阿尼连连摆手加摇头。

  阿尼失望离去,之后一个星期都没有再见过她。

  一个星期后,依旧是我们惯例晒太阳的地方,阿

  尼出现了,她径直朝我们走来。大家慌忙起身打算跑

  开。

  阿尼张开双臂作势要拦住我们,她微微弯着腰,

  急急跑来。那个微微扭曲的姿势让我一直没办法忘

  记,更像是要拥抱我们一样。我们站在一边,看着阿

  尼站到了成子面前。这次,阿尼没说任何话,她取下

  项上的一串绿松石珠子,最下面是一个纯银的法器坠

  子,两边是两颗白中透粉的龙纹石。她并不抬头看

  他,给成子戴上后,便扭头走了。

  我们一群人好一会儿没说话。

  成子努力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摸出英

  吉沙小刀,把穿珠子的牛皮绳裁断,人手一颗地分送

  给大家。但他留下了两颗龙纹石,

  后来一颗做了项链—一直到今天他还戴着。另一

  颗做了手链,送给了当时和他关系最铁的二宝。

  二宝说:“成子,这个手链我是不想要的,非要

  我要的话,你要听我给你唱完这首歌。”

  二宝抱起吉他站在东措的院子里,唱了那首《乌

  兰巴托的夜》:

  有一个地方很远很远/ 那里有风有古老的草原

  骄傲的母亲目光悠远/ 温柔的/ 她那话语缠

  绵……

  二宝唱的时候,我没敢看成子,我们都没敢看成

  子。“骄傲的母亲”那一句响起时,我觉得心里有些难

  受。

  第二位阿尼经常在大昭寺门口的碑后面坐着祈

  福、许愿、磕长头。

  她在大昭寺门前磕了很多年头。基本上我们晒的

  那五年太阳,都是坐在她身边。

  阿尼曾有个女儿,十一岁还是十三岁那年被人贩

  子拐了,同村被拐了四五个女孩子,只有她的孩子最

  后没有回来。

  她很伤心,就出家了,在大昭寺门口自己修行,

  在那儿祈福、磕长头、许愿,希望她的孩子能回来。

  她磕了太多年头了,腰都直不起来了,还是一直在那

  里磕。她的卡垫是最旧的,膝盖跪压的地方已经薄得

  像一层纸。

  知道第一个阿尼的事情以后,成子每次都会去给

  这个阿尼带一些吃的。这些修行的人随身也会带干粮

  和茶,我尝过一回,那个茶的味道像锈铁锅煮的树枝

  子。

  后来,成子过年过节都给这个阿尼买衣服,阿尼

  不会汉话,唯独学会了“成子”这两个字的发音,每天

  在大昭寺门前见面打招呼的时候,她就喊这两个字,

  高兴了的时候,一口一个地喊。

  她发音怪怪的,好像在喊“强吱”。

  成子说,在大昭寺像阿尼这样经历的修行者非常

  多,她们到最后估计已经不是在祈祷她的孩子能回来

  了,可能已经不是在祈福了,只是单纯地为了长头而

  长头,其他什么都不为了。

  成子说,也许阿尼已经没那么痛苦了吧。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个阿尼。

  四年的光阴路过我们

  2008 年3 月后,由于那场让人伤心的变故,最后

  一代拉漂们纷纷撤出高原,大昭寺晒阳阳生产队须臾

  土崩瓦解,队员们散落回无边无际的天涯。

  缘聚缘散,缘深缘浅,缘分尽了自当别离。道理

  我懂,可那时候的我实在是接受不了这种分离。很多

  人就那么消失了,永远从你的生命中消失了,或许这

  一辈子很多人也无缘再聚首了。想起来就让人心里

  乱,一种含悲带怒的难过。

  我伤了心,孩子气地发誓再也不踏进拉萨半步。

  但没能守住自己的誓言,2010 年三十岁生日的

  那天,我一睁开眼就往死里想拉萨,想那帮当年的朋

  友,想大昭寺门前的阳光。脸都没洗,我冲去机场,

  辗转了三个城市飞抵了拉萨贡嘎机场。

  再度站在藏医院路口的时候,我哽咽难言,越往

  里走,大昭寺的法轮金顶就越看得真切。那一刻,我

  是个近乡情怯的孩子,匍匐在滚烫滚烫的广场上,一

  个长头磕完,就委屈地涕泪横流。

  端着枪的武警过来撵我,他说:“走喽走喽,不

  要在这里躺。”

  我翻手机,挨个打电话。空号、空号、忙音……

  没了,全没了。

  我没皮没脸的兄弟们,我一块儿比赛吃“鸡蛋”的

  朋友们,都没了。

  我去买青稞啤酒,跟老板娘说:“今天我生

  日……”

  她看我一眼,说:“只批发,不零售。”

  一年后,我再回拉萨,在兄弟喜力的暮野客栈结

  缘了一位汉地来的大和尚,他人很和善,天天带着我

  去藏姑寺喝甜茶。

  又过了一年,我随缘皈依三宝,做了禅宗临济在

  家弟子。

  皈依的那天跪在准提菩萨法相前我念:往昔所作

  诸恶业,皆由无始嗔痴贪……

  我想我是痴还是贪?愿我速知一切法吧,别让我

  那么驽钝了。

  师父开示我缘起论时,告诉我说万法皆空唯因果

  不空。他说,执念放下一点,智慧就升起一点。

  可是师父,我执念重,如缕如麻如十万大山无尽

  绵延。

  我根器浅。时至今日,依旧执着在和“拉漂”兄弟

  们共度的那些时光。若这一世的缘尽于此,若来生复

  为人身,我期许我能好好儿的,大家都能好好儿的。

  我期待在弱冠之年能和他们再度结缘于藏地,再度没

  皮没脸在大昭寺的阳光下。

  2008 年以后,我有四年没有见过成子。

  从西藏撤回来后,成子去了青海,在中建材担任

  了三年的销售主管。多年的高原生活给了他一脸正宗

  的高原红,成子屡屡被客户认作安多藏族。大难不死

  必有后福,他积蓄的福报忽然井喷,业绩一度牛得吓

  死人,七个人的团队一年的营业额达到三亿七千万。

  在青海的日子里,成子常跑去佑宁寺转经,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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