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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羡林随想录1:不完满才是人生_季羡林【完结】(30)

  至于另一种文体,那种接近哲学思辨的随感录,本非我之所长,因而写得不多。这些东西会受到受过西方训练的中国哲学家们的指责。但他们的指责我不但不以为耻,而且引以为荣。如果受到他们的赞扬,我将斋戒沐浴,痛自忏悔,搜寻我的"活思想",以及"灵魂深处的一闪念",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痛改前非,以便不同这些人同流合污。讲到哲学,如果非让我加以选择不行的话,我宁愿选择中国古代哲学家的表达方式,不是分析,分析,再分析,而是以生动的意象,凡人的语言,综合的思维模式,貌似模糊而实颇豁亮,能给人以总体的概念或者印象。不管怎么说,写这类的千字文我也绝非内行里手。

  第八部分 16.人生漫谈(3)

  把上面讲的归纳起来看一看,写以上说的两类文章,都非我之所长。幸而其中有一些文章不属于以上两类,比如谈学习外语等的那一些篇,可能对读者还有一些用处。但是,总起来看,在最初阶段,我对自己所写的东西信心是不大的,有时甚至想中止写作,另辟途径。常言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出我意料,社会上对这些千字文反应不错。我时常接到一些来信,赞成我的看法,或者提出一些问题。从报纸杂志上来看,有的短文——数目还不是太小——被转载,连一些僻远地区也不例外。这主要应该归功于《新民晚报》的威信;但是,自己的文章也不能说一点作用都没有起。这情况当然会使我高兴。于是坚定了信心,继续写了下去,一写就是三年。文章的篇数已经达到七十篇了。

  对于促成这一件不无意义的工作的《新民晚报》"夜光杯"栏的编辑贺小钢,我从来没有对于性别产生疑问,我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试想钢是很硬的金属,即使是"小钢"吧,仍然是钢。贺小钢一定是一位身高丈二的赳赳武夫。我的助手李玉洁想的也完全同我一样,没有产生过任何怀疑。通信三年,没有见过面。今年春天,有一天,上海来了两位客人。一见面当然是先请教尊姓大名。其中有一位年轻女土,身材苗条,自报名姓:"贺小钢。"我同玉洁同时一愣,认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连忙再问,回答仍然是:"贺小钢。"为了避免误会,还说明了身份:上海《新民晚报》"夜光杯"的编辑。我们原来认为是男子汉大丈夫的却是一位妙龄靓女。我同玉洁不禁哈哈大笑。小钢有点莫名其妙。我们连忙解释,她也不禁陪我们大笑起来。古诗《木兰辞》中说:"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这是古代的事,无可疑怪。现在是信息爆炸的时代,上海和北京又都是通都大邑,竟然还闹出了这样的笑话,我们难道还能不哈哈大笑吗?这也可能算是文坛——如果我们可能都算是在文坛上的话——上的一点花絮吧。

  就这样,我同《新民晚报》"夜光杯"的文字缘算是结定了,我同小钢的文字缘算是结定了。只要我还能拿得起笔,只要脑筋还患不了痴呆症,我将会一如既往写下去的。既然写,就难免不带点刺儿。万望普天下文人贤士千万勿"对号入座",我的刺儿是针对某一个现象的,决不针对某一个人。特此昭告天下,免伤和气。

  (此文为《人生漫谈》一书序言)

  第八部分 17.目中无人

  中国的成语"目中无人"是一个贬义词,意思是狂妄自大,把谁都不放在眼中,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这是心理上的"目中无人",是一种要不得的恶习。我现在居然也变成了"目中无人"了;但是,我是由于生理上的原因,患了眼疾,看人看不清楚。这同心理上的毛病有天渊之别。

  大约在十年前,由于年龄的原因,我的老年性白内障逐渐发作,右眼动了手术。手术是非常成功的。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已年届九旬,右眼又突然出了毛病,失去视力,到了伸手难见五指的程度,仅靠没有动过手术的左眼不到01的视力,勉强摸索着活动。形同半个盲人。古人有诗句:"老年花似雾中看",当年认为这是别人的事,现在却到自己眼前来了。窗前我自己种的那一棵玉兰花,今年是大年,总共开了二百多朵花,那情景应该说是光辉灿烂的,可惜我已无法享受,只看到了白白的几朵花的影子,其余都是模糊一团了。"春风杨柳万千条",现在正是嫩柳鹅黄的时节,可是我也只能看到风中摇摆着一些零乱的黑丝条而已。即使池塘中的季荷露出了尖尖角的时候,我大概也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几点绿点罢了。

  这痛苦不痛苦呢?谁也会想到,这绝不是愉快的,我本是一个性急固执有棱有角的人,但是将近九十年的坎坷岁月,把我的性子已经磨慢,棱角已经磨得圆了许多;虽还不能就说是一个琉璃球,然而相距已不太远矣。现在,在眼睛出了毛病的情况下,说内心完全平静,那不是真话。但是,只要心里一想急,我就祭起了我的法宝,法宝共有两件:一是儒家的"既来之,则安之",一是道家的顺其自然。你别说,这法宝还真灵,只要把它一祭起,心中立即微波不兴,我对一切困难都处之泰然了。

  同时,我还会想到就摆在眼前的几个老师的例子。陈寅恪先生五十来岁就双目失明,到了广州以后,靠惊人的毅力和记忆力,在黄萱女士的帮助下,写成了一部长达七八十万字的《柳如是别传》震动了学坛。冯友兰先生耄耋之年失明,也靠惊人的毅力,口述写成了《中国哲学史新编》,摆脱了桎梏,解放了思想,信笔写来,达到了空前的大自在的水平,受到了学术界的瞩目。另一位先生是陈翰笙教授,他身经三个世纪,今年已经是一百零五岁,成为稀有的名副其实的人瑞。他双目失明已近二十年,但从未停止工作,在家里免费教授英文,学者像到医院诊病一样,依次排队听课。前几年,在庆祝他百岁华诞的时候,请他讲话,他讲的第一句话却是:"我要求工作!"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我想,以上三个例子就足以说明,一个人,即使是双目失明了,仍然能够做出极有意义的事情。

  再说到我自己,从身体状态来看,从心理状态来瞧,即使眼前眼睛有了点毛病,但同失明是决不会搭界的。一个九旬老人,身体上有点毛病,纯属正常;不这样,反而会成为怪事。因此,我只有听之,任之,安之,决不怨天尤人。古书上说:"否极泰来。"我深信,泰来之日终会来临。到了那时,我既不在心理上"目中无人",也不在生理上"目中无人",岂不猗欤休哉!

  我现在在这里潜心默祷,愿天下善男、信女、仁人、志士无论是在生理上还是在心理上都不"目中无人",大千世界,礼仪昌明,天下太平,共同努力,把这个小小的地球村整治成地上乐园。

  全书选载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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