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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眼看金庸_孔庆东/蒋泥【完结】(42)

  情圣的恋情。

  金庸小说中,能够算得上是情圣的可能就是段正淳了。他风流成性。他喜欢过的女子,即使经过岁月的变迁,甚至有了自己的家庭,但还都对他念念不忘。如秦红棉自名幽谷客,在隐居的生活中,则不时练着段正淳曾传授她的五罗轻烟掌,来怀念过去的浪漫时光;王夫人在山庄种满茶花,以此留住远去的情人的痕迹;虽然身为人妇,初见段誉时,听到他的大理口音、获知他姓段,都足以使她思及故人而神思恍惚,忘记身陷险境的女儿,并且在梦中经常喊着段正淳的名字,充满着爱意与哀怨的甘宝宝;还有面对段正淳的花言巧语,而心甘情愿地去相信的痴情女阮星竹,“你就是说了不算数,只嘴头上甜甜的骗骗我,叫我心里欢喜片刻,也是好的。”

  段正淳有着这般令异性着魔般的魅力,除了他出身高贵,潇洒儒雅之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对每个人都很认真很投入,即使,若干年重逢,面对着几个曾经的恋人,他仍然有像少年人般的热情。他不虚伪,他都是发自内心真诚的爱。

  小说其实也已经给出了答案:“他生平到处留情,对阮星竹的眷恋,其实也不是胜过元配刀白凤和其余女子,只是他不论和哪一个情人在一起,都是全心全意的相待,就为对方送了性命,也是在所不惜,至于分手后另有新欢,却又另作别论了。”

  段正淳是一个真正懂得爱,但是在泛爱中迷失了自己的人。为此,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自己的夫人为了报复,云游四方不说,在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不惜委身于天下最丑陋、最污秽、最卑贱的男人——一个素不相识的,充满着烂泥、血污、脓疮,跛着腿的乞丐。而其他情人们也都有自己的归宿。

  从严格意义来讲,段正淳尽管很多情,却还算不上一个情圣。因为,他对于情感的态度很认真,不是以玩弄别人为目的。正因为真诚,所以在伤害别人的同时,同样是在伤害着自己。他的洒脱不在于他可以毫无牵挂地随意遗弃爱侣,而在于他的情感可以不断地复活,永远保持着对爱本身的执著。应该说,他是一个有魅力的人。

  魅力是如何炼成的?段正淳告诉人们,要用心去爱,要投入,要认真。不仅是爱情,做人也是一样。

  梦姑与梦郎之恋。

  如果说高僧与恶人之恋是悲剧的深沉,那么虚竹与西夏公主之恋则是喜剧的缠绵温柔。虚竹本是一个六根清净的小和尚,性格也比较内向,长相丑陋,心地还是很善良。但就是这么一个不能吃荤,不能近女色的和尚,命运却硬给他安排了大鱼大肉,还有绝色高贵的西夏公主。两人在黑暗寒冷的冰窖,上演了一出别具一格的爱情故事。

  他们都不知道对方的长相和名字,仅仅知道对方的温度与味道。梦姑与梦郎是他们仅可选择的对方称呼,因为,幸福来得太突然,犹如在梦境中。这种爱情模式可以算得上是“野兽版”的爱情。但在金庸的笔下,却呈现出了爱的另一种唯美色彩。

  身体在爱情中的重要性不比精神的重要性逊色。或许有一种爱情,双方在没有精神交流的媒介的时候,身体会成为最好的交流方式。正如影片《钢琴别恋》中的男主人公是一个粗鲁又充满着野性的村夫,女主人公是一个美丽的钢琴师,而且是个哑巴。他们的爱情就从身体的接触开始。没有语言和性情的沟通,只有肉体的交流,尽管也可以说,这种肉体的交流本身就有精神的因素。

  虚竹与西夏公主的爱情也是从身体的交流开始的。正因为他们彼此都不知晓,谈不上什么精神的沟通与认同。但通过肉体的交流,他们却深爱上了对方,永难忘怀。

  对于这种爱情模式,道德上评判不好说。只能说,金庸小说写出了这种模式,对于他本人来说,是有很大的突破性的。金庸在言情创作上是很严谨认真的。所以,他提供了一种可能的爱情发生模式。但是,他设计的是两人一直都无法忘怀对方,最终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局。这也将之与那些只重一时肉欲没有精神的“一夜情”区分开了。

  “梦姑”与“梦郎”的称呼,本身隐含了丰富的意味。爱情,对于很多人来说,何尝不是一场梦境?对未知感情的憧憬,对未知爱人的想象,对现实中情人的魂牵梦萦,都与梦有关。梦想与爱情总是紧密地联糸在一起的。段誉喜欢上王语嫣,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她与他的梦中情人——无量山石洞的玉像全然一般。更不用说那些日夜喊着自己心爱的人名字的痴情男女了。

  每一对热恋的人或许都是对方的梦姑或梦郎。爱情不可言说,正如梦境一般的虚无缥缈,却都令人不愿醒来。

  我们只能说,梦姑梦郎,是关于爱情的传说。

  三、死去元知万事空

  爱国诗人陆游有句名诗:“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诗人卧病雨村陋室,知道自己要死去了,但念念不忘的是,祖国的统一大业。这是一种对家国博大的爱。即使,陆游复活,这颗赤子之心,应该是不会变的。因为,爱是永恒的。

  萧远山和慕容博在未死之前,一个心中燃烧着仇恨火焰,一个眼里看到的只是功名利禄。在他们的心中唯一缺乏的是爱。一个处心积虑,将当年参与雁门关之役的中原豪杰一个个地打死,杀了无辜的玄苦大师和乔三槐夫妇。并且把玄慈大师弄得身败名裂,被迫自杀;一个老谋深算,穷尽欺骗污蔑之能事,害得许多人家破人亡,而且让别人找不到幕后的真正凶手。其中就包括萧远山一家。

  他们的对决是顺理成章的,也是小说的一个高潮。但当突然冒出一个无名的老和尚,一掌把慕容博打死时,萧远山所有的毕生的目标一下子没了。仇恨是他生命的支柱,而现在崩塌了。“他霎时之间,犹如身在云端,飘飘荡荡,在这世间更无立足之地。”“突然之间,数十年来恨之切齿的大仇人,一个个的死在自己的面前,按理说该当十分的快意,但内心却实是说不出的寂寞悲凉,只觉得在这世上再也没什么事情可干,活着也是白活。”“仇人都死光了,我的仇全报了,我却到哪里去?回大辽吗?去干什么?到雁门关外去隐居么?去干什么?带了峰儿浪迹天涯,四处漂流么?为了什么?”

  一个以仇恨建立起来的生命,是不堪一击的。因为,仇恨的力量只负责破坏,却无建设的能力。当破坏的力量彻底释放出来时,也就意味着生命彻底虚无与完结的到来。

  他们为着各自的目标忙碌了一生,就在死前的一刹那,都没有时间做一下短暂的停留,没有机会去好好体味什么叫生活。其实,在他们的潜意识里何尝不希望自己能歇息一下呢?萧远山看到慕容博死去时的模样,“只见他脸色平和,嘴角边微带笑容,倒似死去之后,比活着还更快乐”。他的心里“反而隐隐有点羡慕他的福气,觉得一了百了,人死之后,什么都一笔勾销了”。只是复仇与复国的欲望充斥着他们的灵魂,他们已经体味不到生命中还有其他可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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