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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并快乐着_白岩松【完结】(43)

  接着我们又去了深圳的植物园,那里有小最初在这里种下的 树,到达目的地后,我们发现,抱这个目的来这里的人很多,小平当年种的那棵树已经长得郁郁葱葱,树下围了一圈鲜花和小的花圈,显然,此时,象征生命省略的绿树也被人们当成另外一个哀思的地方.

  我们在深圳的几天采访顺利进行完毕,似乎所有的人都心照不宣地把那份哀痛深藏心底,然后一如既往地让正常生活工作秩序继续.

  当采访结束后,我们几个人最初的担忧慢慢消失了,一个伟人的离去当然在众多人心中造成伤痛,然而这伤痛并没有把正常的生活秩序打乱,人们用一种成熟的平静更深刻地纪念伟人,我想念小平在天之灵一定会喜欢这种纪念吧!

  深圳的工作结束了,我们几个人急着回北京,因为第二天是小平火化的日子,我们都希望自己成为长街上送行的一员.于是,这个晚上我们赶回北京.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之后就悄悄走上长街等待灵车的通过,街边的人已经很多,大家都像约好一样默不作声地等待.隔了一会儿,小平的灵车缓缓地从人们眼前通过,人群中开始有哭声,然而这时长街上的哭声和二十一年前送别总理时已经大不相同.那时的长街相送,除去对总理的哀悼还有一种希望破灭的恐惧和对国家民族自己命运的担忧,而二十一年后,送别小平的哭声,最主要的是一种真心的感谢.

  这个时候我知道,小平正是用自己改革近二十年的努力营造了这种不同于1976年送别之情,伟人离去后,人群中的感激、民众对未来的信心、恐惧与担忧的消失都和小平有关.他用自己的奋斗在离去之后告诉我们:你们送走走的只是一个伟人而不是一个时代.

  于是所有这之前海外媒体对邓小平离世后的种种悲观的分析都在这种成熟而保持正常生活节奏的哀思中破灭了.

  中国人用不再担忧这种心情为小平送行,这个时候我们知道:伟人的离去还会打乱中国行走的节奏,中国将正常前行.

  这同样是改革二十年的重大成果.

  1994年春节,一个年轻的犯人为营救落水儿童献出生命,人群中涌起一种矛盾的感动.

  ⊙被访者:傅聪 著名钢琴家

  问:您现在平静了?

  答:我从来就没有平静过.从来没有.

  这是最简短的问答,但在我问和傅聪先生回答的时候都似乎有些艰难.

  作出这句回答的傅聪先生优雅地坐在我的对面,嘴里叼着一个非常古典的烟斗,烟雾之中是一丝不苟的发型和很贵族的笑容.

  这个简短的回答之后,我们俩人似乎都沉默了一下,那短暂的沉默在回忆之中显得非常漫长.

  采访之前,傅先生和钢琴在台上,我和众多的听众在台下,那场演出叫"肖邦之夜",但那一个夜晚实在是属于傅聪的.

  但非常抱歉的是,整个一场音乐会,在傅聪先生的指下,我听到的都是傅雷、傅聪和肖邦混合后的声音,平常熟悉的那些肖邦的旋律,总是时不时地在我脑海中插进三四十年前中国的一些画面和一些狂热的口号,这些感觉让我第一次明白,在现场听音乐的确有听唱片所比拟不了的优势.

  当年傅聪游离海外,傅雷夫妇在压力下没能躲开文革的风波,双双自杀,留下一本未来影响中国知识分子的《傅雷家书》和一段傅聪心中永远无法平静的记忆.

  万幸的是,傅聪身边还有钢琴陪伴,他告诉我,从1968年到1975年,他完全是一个人过,祖国正发生着文化大革命,父母双双离去;海外漂泊的孤独;感情的重创……可还是有一件事情可以让他逃避:那就是坐到钢琴的前边,然后伸出双手,让音乐响起.

  于是我以为,再大的苦难有了音乐的抚慰,并且三十多年时光的流逝,一切都可以变得平静些了.

  可三四十年了,傅先生的心里依然还不能平静,那就注定了今生傅先生的内心已不会再有真正的平静了.

  想起来好笑,问傅聪先生之前我也该先问自己,面对傅雷一家的遭遇和那个奇特的时代背景,我们的内心平静了吗?

  答案其实也和傅先生一样,更何况傅先生本人呢?

  少有一本书如《傅雷家书》一般在知识分子中流传,在我和妻子结婚后整理各自书籍时,这本书是相同的收藏,而在我的母亲和我爱人的父母那里,这本书也是必备.与其说,我们在这本书中看到的是父子情看到一种艺术与为人的修养,不如说还看到一种历史,一种我们彼此用血和泪走过的不堪回首的历史.

  采访傅聪的时候,我开始有些担心,因为大师的手因疾病出了些问题,于是我经常祈祷:让大师的手能够健康地和音乐同在,因为对于傅聪来说,音乐其实是他最重要的宗教,而手则是引领他走进圣殿的路标.一个内心受过重创因而迟迟不能平静的人怎么能缺少了音乐的抚慰呢?

  问完这个问题,我对傅聪先生的采访已近尾声,最后一个问题我问的是:"您很热爱莫扎特,在很多人眼里,莫扎特是个孩子,特别纯洁,也有人觉得,他的苦难经历其实决定了他最应该是接受别人安慰的,但他却总是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在用最美好的旋律安慰着别人,那莫扎特是你的一个安慰还是你想要达到的一个境界?"傅聪先生把烟斗从嘴上拿下:"是境界.我想假如每个人都把莫扎特作为一个想要达到的境界,那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好."

  采访在还有很多话想说的情况下结束了,遗憾的是,这次我认为属于精彩的访谈,由于种种原因没能播出,看样令我们不能平静的并不只是历史.

  ⊙被访者:蒋丞稷 著名游泳运动员

  问:你现在仅仅把游泳或者说体育当成一种竞赛吗?

  答:我认为不是,是一个民族、一种气势也是一个人的较量,它不光是肌肉,不光是体能,它是整个人的体现.只有当你在综合指标上超过他、超过别人的时候你才有可能赢.肌肉发达、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认为不适合运动员,因为体育是人的竞争.

  我一直不相信这样的回答是出自运动员之口,直到蒋丞稷用这段回答告诉我:轻视运动员的思想是错误的.

  其实蒋丞稷正是用他的语言表现赢得我的尊重的.在亚特兰大奥运会上,他用两个第四创造了中国男子游泳选手参加奥运会的最好成绩,而两个第四也似乎并不能让人在一片金牌的闪烁中注意到他.

  然而当他结束比赛面对记者镜头时,一番回答立刻让我对他刮目相看:"两个第四是一种缺憾,但有时缺憾也是一种美."

  在一片肌肉与肌肉、速度与速度的比拚中,蒋丞稷的言语卓而不凡.显然这不是一个一般的运动员,于是当我离开电视机的时候,我暗下决心,几天之后,我要在北京采访他.

  采访果真在几天后的北京顺利展开,他没有让人失望,妙语连出:"我要让波波夫知道:中国有个蒋丞稷."

  "我希望能够做领头羊,去冲击世界强手,希望能做到告诉中国的男子游泳选手,跟他们说一句话:我们可以,我们行."

  但最精彩的回答还是他对体育的理解.如果说其它的回答是一种气质和男子气,那对体育的理解就进入到哲学层次,而我们千万别忘了:说这话的蒋丞稷当时才21岁.

  这之后他的路并不顺,我们俩后来陆续见过好多次,然后我就更加明白:游泳对蒋丞稷来说,不过是自己和人生挑战的一个媒介,悉尼奥运会当然是他的一个梦,不管梦是圆还是碎,蒋丞稷都会向更优秀的方向靠近,因为我感觉得到:他是自己对自己比别人对自己更苛刻的人生选手,因此当我不再在泳池边给他掌声的时候,也许他会从另一个方面脱颖而出.因为他毕竟在二十一岁的时候就悟出这样的道理:只有当你在综合指标上超过别人的时候,你才有可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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