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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上帝有个约_北村【完结】(12)

  周玲拿出一包东西递给母亲,说这是陈步森买给她的。母亲又哭了,重新抱着儿子哭泣。陈步森很不高兴,已经显露在表情上了。他觉得表姐已经骗了他了,母亲并没有病,结实得像一头牛呢,这也算了,怎么又撒谎说他给母亲买东西呢。基督徒也撒谎,让陈步森很不以为然。但他没有当场否认,免得大家难堪。但他一句话也不想说,母亲说了很多话,还抓住他的手。陈步森眼睛望着窗外,慢慢地把手挣脱出来。窗外好像有一个老头一直偷偷往这里窥。陈步森觉得好笑。他判断这个老头可能是母亲的姘夫。她到哪里也不会闲着。陈步森想。

  周玲要陈步森说些什么,故意引些他的话题,可是陈步森只是哼哼了两声。周玲只好自己滔滔不绝地对母亲讲福音,和跟陈步森讲的一回事,无非是要她信主得永生之类。可是母亲的眼神是涣散的,一会儿看窗外,一会儿又端详手中的纸包,就是没有再看儿子,也没有在听周玲讲什么。周玲最后说,我给你留下几本书。她把一本叫做《莫非就是你》的小册子放在桌上,这时陈步森才发现桌上还有几本这方面的小册子。

  陈步森很庆幸时间到了,他可以走了。走出门的时候,周玲脸上出现愤怒的表情,他对陈步森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母亲?陈步森无言以对。周玲说她至少养活了你。陈步森想,这话不正确,她只养他到了十二岁。周玲让他进去道歉,陈步森很为难。后来陈步森走进屋,从兜里掏出一大叠钱放在桌上,但什么话也没说。母亲兴奋异常,抓住钱数起来,根本没有要送儿子的样子。陈步森走出来对周玲说,你看,她到底爱的谁。周玲沉着脸没有说话。两人一直沉默到上出租车。

  出租车一直往城东方向去。陈步森问表姐要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周玲说,我不会害你,去一个对你有好处的地方。陈步森觉得表姐生气了,就不再搭话。车子停在一间教堂前,陈步森认得这座教堂,叫东门福音堂,是英国人造的,房子是石头砌的,到现在还很结实,周玲是这间教堂的积极分子。小时候他被表姐拉来过几次,可是他什么也听不懂,后来就怎么也不来了。今天他也是被骗来的,不过陈步森也不生气,反正今天他也没事可做。

  周玲带他进到教堂,里面正在唱圣歌。周玲给他找了个前排的位置,让他坐下,然后就忙自己的事了。陈步森不习惯坐前排,周玲一走,他就溜到后排。这时,一个中年人递给他一本诗歌集,大家正在唱的是一首叫《奇异恩典》的歌。这首歌一下子就把陈步森吸引了。因为它的旋律非常优美。陈步森唱过很多流行歌曲,可是都不如这一首歌好听,跟他唱过的歌都不一样。陈步森听了一遍就记住了旋律。他不会识谱,但记性很好。他必须听别人先唱一遍,他就会识这首歌的谱了。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不算会识谱。

  五、巨大的悲痛(2)

  唱歌结束。牧师上台讲道。陈步森发现他就是刚才递诗歌本给他的中年人。旁边一个人告诉他,这个牧师是这个堂最好的牧师,叫苏云起。这个姓苏的牧师在祷告之后开始讲道。他今天讲的是《罗马书》,说普天下的人都是有罪的。苏牧师学着上帝的口吻:上帝要看看这地上有义人没有,结果没有义人,连一个也没有。苏牧师还学上帝的模样,弯着身子满地找义人,结果义人没找着,却把眼镜掉到地上去了,满地找一直找不着。陈步森哈哈大笑起来,引起众人侧目。陈步森不是故意笑的,他真的是觉得很好笑。

  接下来陈步森就什么也听不进去了,或者说干脆听不懂,满脑子想冷薇的事情。那天冷薇死死抓住儿子的情景老在陈步森面前打转。今天他去看了母亲,就更想着这件事情。陈步森觉得冷薇都已经疯了,患了健忘症了,还能记得自己的儿子,可是他的母亲什么病也没有,却忘记了自己有一个儿子。从他十二岁开始,她就把他扔了,也把他忘了。父亲和母亲离婚后,谁都不要他,都说自己没有能力培养他,把他扔在祖母家里。在祖母家过不到一个月,陈步森就跑出家门,开始了流浪生活。虽然时间过去已经很长,陈步森一想起这些心里还是很难过,有一种眼泪要夺眶而出的感觉。在这一点上,陈步森对冷薇有很好的印象。离上一次见她已经有一个星期了。这一个星期陈步森心里老是有一种空空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在想着这个疯女人,不是喜欢她,只是对她感兴趣。

  苏牧师又开始祷告,大约是已经讲完了。陈步森听不懂他讲的道,但他承认这个牧师的的祷告很好听,让陈步森心里有一种颤抖的感觉。刚才他在想小时候的事,心里很难过,现在听到祷告,不料心里更难过,好象要哭的样子,因为苏牧师祷告说,主啊,请你擦去我们暗中的一切眼泪,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哭号、疼痛,因为一切都变成新的了!陈步森就是在听到这句话时,眼泪差一点要流出来。陈步森不想在教堂出丑,更不想等到结束,因为周玲会把他留下来。所以陈步森没等最后的唱诗结束就悄悄地溜出了教堂。临走时他偷了一本诗歌集揣在兜里,因为他喜欢刚才唱的那首歌。

  下午,陈步森一个人来到了凤凰岭的精神病院。他用在云南做的名叫刘勇的假身份证进了医院,门卫认出他是上一次来看过冷薇的人,以为他就是亲属,就放了他进来看她。

  冷薇见到陈步森的时候,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她居然记得他叫小刘,让陈步森惊异不已,同时心中也不免惊慌,她怎么会记得我叫小刘呢?她不是失去记忆了吗?她是不是会认出我呢?陈步森心中开始打鼓。

  冷薇现在看上去像正常人一样,只是脸色疲惫。她说,小刘,你守信用,记得来看我。她又问她的儿子淘淘为什么没来。陈步森说他要上课所以没来。冷薇连连点头说,是的是的,我的好儿子,他要上课,他是全幼儿园最好的孩子。陈步森把买来送她的两瓶蜂王浆放在桌子上。冷薇说,小刘,你对我真好,给我买这些东西,我要谢谢你。陈步森心里想,我是用在你家抢的钱给你买的,要谢就谢你自己吧。

  陈步森突然问冷薇,你不认得我是谁吗?这一句因为问得突然,冷薇就楞了一下,直直地看着陈步森,看得他心里发毛。后来冷薇说,你是个好人。陈步森叹了口气,说,我不是。冷薇说,你来看我,你是个好人。陈步森进一步试探说,你记得你是因为什么进医院来的吗?冷薇想了好久,突然用手按住太阳穴,好像很痛的样子。陈步森想,她是要记起什么来了吗?冷薇抬起头来对他说,我病了,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陈步森说,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冷薇说,儿子。陈步森说,你的丈夫呢?冷薇疑惑地看他:丈夫?陈步森点点头,问,你有丈夫的,你没有丈夫怎么会有儿子?陈步森问完这句话时有些后悔,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往一个可能的深渊里跳,他知道自己其实从来就没有忘记对那件事情的恐惧,实际上他是在用各种办法求证:自己到底有没有被当事人认出。这是一个大胆而荒谬的试验,危险本身就像一块磁石,吸引着想冒险的人。陈步森落入了一个怪圈:要证明自己真的完全脱离危险,或者干脆说他要证明自己跟此事无关,即使这只是一种想象,也算是个美好的感觉。实际上这一切是不可能实现的,无论是淘淘还是老太太,无论是冷薇还是陈步森自己,即使他们一遍又一遍地说,陈步森,我不认识你,你放心好了。陈步森也不可能彻底放心,因为事实俱在。那么陈步森是在干什么呢?他一次又一次地去接近被害人到底是要达到什么目的?难道他想要被害人对他说,我不认识你,你不是凶手,你不要难过?要被害人对加害者说,你不是杀手,这何其荒唐。可是如果不这样联想,就无法解释陈步森的反常,他一次又一次接近冷薇和她一家的行为,或者只能说疯的不是冷薇,而是陈步森,他的确完全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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