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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上帝有个约_北村【完结】(4)

  这时李寂突然表示要说话。大马蹬不想揭开他嘴巴上的封条,让他用笔写。李寂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麻烦不要伤害她们。大马蹬笑了笑。李寂又写了:你们能拿到钱。

  这时,在厅里的陈步森手中的孩子开始不安起来。他挣扎着要找妈妈。陈步森说妈妈和叔叔还在说话呢。可孩子不干,双手开始乱抓,突然他的手抓开了陈步森的口罩,陈步森吓了一大跳。他连忙放开孩子,慌乱中把口罩重新戴上。可是这时孩子已经跳下他的膝盖,走到卧室门口了。陈步森吓得魂飞魄散,冲上去一把抓住孩子抱起来,走进了孩子的房间,把门紧紧关上。他不能肯定孩子是否在他口罩掉下来的时候看到了他的脸。

  陈步森开始小声地安慰孩子,说这是卫生检查。他向孩子解释父母为什么要在卧室呆那么长的时间。他问孩子叫什么名字?孩子说他叫淘淘。他问为什么你要戴口罩?陈步森说,SARS啊。孩子似乎懂了。

  陈步森觉得时间过得非常慢。这可能只是一种感觉上的误差。他从来没有在“作业”的时候和一个小孩呆在一起,这让他很不习惯。他发觉用逗的方法来控制小孩比别的方法有效,小孩子很闹,比大人更不容易控制。他们以前也用贴胶带的方法,就闷死了一个。陈步森不想这样做,所以他决定和这个小孩聊天,并且发觉这很有效。他终于让孩子相信,大人现在在另外一个房间谈重要的事情,是不能打扰的。

  这可真是一种古怪的体验。隔壁正在酝酿杀机,这厢却有一个凶手在和孩子聊天。陈步森突然觉得有一种不真实的奇怪感觉,好像陷于梦中一样。淘淘问他还要多久可以找妈妈。陈步森说还得有一会儿。他说,我给你变一个魔术吧。陈步森真的在孩子面前变了一个藏手指的魔术,就是突然间让人发现他的其中几个手指不见了。魔术变得很成功,淘淘竟然乐得咯咯笑了起来。他要陈步森再变,陈步森不会变别的魔术,只好把这个藏手指的魔术变了再变,淘淘就一直笑。

  大马蹬听到了笑声。他觉得很奇怪,慢慢地走到门前,打开了儿童房的门,他看到了令他诧异的一幕:陈步森正对着小孩变魔术,把孩子逗得笑个不停。大马蹬和陈步森对视了一下,他什么也没说,张着嘴,慢慢关上了门。

  陈步森对小孩说,我变过魔术了,现在你变一个我看看。孩子说,我不会变魔术。我画一个画给你看。淘淘用桌上的蜡笔开始画画。这时,陈步森心中涌上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在这种时候和这个孩子聊天,是不正常的,也是不应该的。他压根儿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一幕——那可能只是一个解决危机的办法——逗小孩在此刻似乎是不合法的,即使它可能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控制小孩子的方法,否则就会把他弄死。现在,陈步森不想杀人。

  淘淘把画好的画给他看。可是现在陈步森已经无心看画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外面会拖那么长的时间,他快受不了了。可是他又不能出这个门。这时,陈步森看到了孩子的画:他画了一个海,海里有一个人。天上有一个长胡子的人,用手摸他的脸。陈步森问,这个水里的人是谁啊?淘淘说,是你啊。陈步森一看是有点像他。陈步森又问长胡子的人是谁?淘淘说是我爸爸啊。他问天上的人为什么摸水里的人的脸。淘淘说,因为我爸爸爱你啊。他在画上又写下四个字:爸爸爱你。陈步森说,这水里的不是我,是你吧。说完他心里咯登了一下。因为隔壁正在作业,这里却说爱不爱的,让陈步森很不舒服。他问孩子,谁教你画的?孩子说,外婆。这画送给你。说着孩子把画塞进了陈步森的口袋。孩子说,你把口罩摘下来嘛,让我看看你长了胡子没有。陈步森说,不行。

  一、樟坂杀人事件(4)

  这时,外面传来杂乱的声音。陈步森感觉不对,他走出房间关上门,看到蛇子回来了。卧室的门已经打开,里面出现惊人的一幕:土炮用鎯头拚命敲打李寂的头部,发出通通的声音,地上都是喷溅出来的血。李寂因太过痛苦挣脱了控制,像割了喉咙的鸡一样满地乱扑腾。大马蹬示意陈步森上去帮土炮,陈步森只好冲上去摁住李寂,使土炮得以用力击打李寂,锤子几乎敲碎了李寂的脑袋,陈步森的口罩上被喷得全是血。土炮发了疯似地大喊大叫,他的铁锤砸断了李寂的脊梁骨、胸椎和颈椎。有一锤砸在后脑壳上,白白的脑浆溅出来。连大马蹬都看呆了,骂道,土炮,你这是干嘛?这时,陈步森感觉到李寂的身体完全软了,如同一条去了骨的鱼一样。他放弃了它。土炮也住了手。

  李寂的老婆目睹了整个过程。她先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后来嘴里突然吐出一口东西来,从胸膛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紧紧贴在嘴上的胶带纸喷出来。大马蹬立即上前按住她的嘴。但她大汗淋漓,已经昏过去了。土炮上前也要敲她,被大马蹬制止住了。也许是李寂的死状把大马蹬也吓住了。他恐惧地看着李寂不成形的尸体。李森的脊梁骨砸断了,头敲碎了,他的一颗眼珠子也挤出来了,挂在眼眶外面。

  陈步森肠胃一阵翻滚,当场扶着椅子呕吐起来。

  二、被害人的儿子(1)

  李寂死后的三个月,红星新村里的人躲到了外地。这是大马蹬的意思。也是他们的惯例。当然他们都分到了钱。陈步森得了五万块钱,这个钱数不算少,他已经很满意了。陈步森其实对钱并没有太大的欲望,他认为自己是个随性的人,走上这一行纯粹是命运的关糸。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如果父母不离婚,可能他现在已经成了歌星,在某地开演唱会。陈步森昨晚就做了开演唱会的梦,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红星新村的床上。他睁开眼睛,看见了肮脏的驼红色窗帘。中午的阳光已经透过它漫射进来。

  除了陈步森,没有人敢这么快回到红星新村,蛇子是后面跟进来的。在这个团伙里面,有两个胆大包天的人,一个是陈步森,另一个是土炮。前者成天像没睡醒一样,经常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窗外的原野,或者原野上的巨型烟囱,大马蹬说陈步森脑袋里少长了一根筋,所以他什么也不怕;土炮的胆大表现在暴烈的脾气上,成天骂骂咧咧,好像跟谁有仇似的。他的人缘并不好,因为好发脾气,除了大马蹬,没人爱搭理他;但喜欢和陈步森说话的人不少,蛇子就是一个。蛇子总觉得沉默寡言的陈步森有学问,因为他不说话,所以让人拿不定他究竟在想什么。蛇子跟着陈步森在云南昆明躲了三个月,用的都是陈步森的钱,陈步森也没有不乐意。他觉得抢来的钱不算钱,应该就是这么个意思。

  陈步森点着了一支烟,从床上支楞着身子,呆呆地看着窗外楼底下的市场,也许是非典刚过,提着篮子的人有的还戴着口罩。空气中飘浮着消毒水的味道。陈步森突然间感到非常无聊。他在云南呆了三个月,本来想去西双版纳玩玩,这是他藏在心中好久的愿望。可是一到昆明他就哪儿也不想去了,这种愿望的消褪是突如其来的,宛如风把烟突然吹散一样,陈步森再也提不起动身的欲望。过去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陈步森在昆明熬了三个月,心已经飞回了樟坂。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渴望回樟坂,那里的危险并未消除。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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