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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号万岁_孔庆东【完结】(45)

  散文短小,贵在有情。这一点虽不难做到,却难于做好。老舍的散文语言使人感到隽永的一个原因就是,他直缓而又有节奏地抒发胸臆,不绕弯子,一步步地把文思逐层推出。这是以深厚的语言基本功为后盾的。我们今天写散文硬学这一点恐怕是吃力不讨好的。

  马小弥在《鼓书艺人》译后记中说老舍“那种幽默隽永的笔调,简练质朴的风格,和浓郁的北京风土气息,我学不来,无法再现”。我想,今天从事散文写作的人,没有必要刻意模仿现代或当代散文大家的风格,但是,多读他们的作品,多吸取前人的营养无疑是十分必要的。有些现代散文家的文体,已经不适宜于今天。就语言运用的艺术这个角度,我觉得,老舍或许是最能给我们以启发的一个。

  小生常谈篇回声与山水

  ——李广田散文二篇赏析

  一 《回声》

  李广田的文字,就好像你在山里赶路,拐过一个山峁,发现一幅新的风景。那风景不是为了你的到来才展现的,而是原本就铺在那里,立在那里了。当你朝它走去时,发现它讲述的故事早已开始,而你,只是无意间闯入的一个倾听者。比如说《回声》,它一开头就这样写道:

  不怕老祖父的竹戒尺,也还是最喜欢跟着母亲到外祖家去,这原因是为了去听琴。

  你认为这个故事刚刚开始也可,认为它已经讲了100年也可,你就那么听下去了。然而它并不在意你听不听,它仍是不紧不慢地讲下去。宛如山岚缓缓流过山腰,或是山涧徐徐淌过山谷。

  讲到听琴,文章下面就写到外祖父的横琴。可是“我并不喜欢这个”,“我听了只是心烦”。“我”要听的,“是篱笆上一片枯叶,在风中战动,与枯枝磨擦而发出好听的声响”。扩而展之,“我”最爱听的,是“那张长大无比的琴”,以河堤为琴身,以电杆为琴柱,以电线为琴弦的大琴。这张大琴,自然是只有风,才能演奏的了。

  在这样的琴声中,“我”做了许多梦,绚烂的梦,恐怖的梦。这些梦培育了一个小孩子的想象力,使他的心飞到辽远的世界,奇异的世界里去。“我”喜欢去听那琴,实际是要去进入那个梦的世界。而当因为冻伤不能前去时,小孩子陷入了悲哀。

  文章至此讲述的其实是自然之声与人工之声的道理,这是几千年前老子讲过的道理。但老子讲的是道理,李广田讲的是故事,是真实的生命经历,它包含了更丰富,也更本质的道理。

  接下去,文章转入老祖母给“我”做“琴”。老祖母用一个小白瓶系在高杆上,等待风把它吹响。可是“以后过了许多日子,也刮过好多次老北风,然而那小白瓶还是一点不动,不发出一点声息”。

  老祖母失败了,但她所种下的慈爱却开放在小孩子的心里。“现在我每逢走过电杆木,听见电杆木发出嗡嗡声时,就很自然地想起这些。”在往事的回声里,老祖母与自然之声融合在一起。那是一种充盈于天地之间的大爱,是没有“爱”字的真爱。这样的琴声,使一个小孩子成长为一个正直的人,一个朴实的人,他的文章不是人工制造出的消遣娱乐,而是自然的风,宇宙的风,吹进他心里之后,自然发出的鸣响。在这样的鸣响中,人达到了忘我,像糖入水一样,他,或许还有你,融入了风景。

  二 《山水》

  李广田的散文,初看似乎平实得不能再平实,然而再看就起了凸凹,三看就有山有水,四看就是锦绣乾坤了。

  《山水》一篇,开篇便以平原之子的身份,拒斥那些山水文章,因为它们使平原上的孩子产生了悲哀。在平原的孩子看来,那些山水文字“都近于夸饰”,这似乎有点井底之蛙的味道。然而作者的意图却不是要讲这个道理。因为他承认了自己的自卑:“我原是要诉说平原人的悲哀呀。”

  平原上自然无山无水。可正由于无山无水,激发了孩子们对于山水的想象。而在这些想象中,作者写出了他们的寂寞。想象与寂寞,触到了人的灵魂。它使人不由得想到,我们喜欢山水,难道是为了排遣寂寞吗?于是,题目的普普通通的“山水”二字,骤然有了立体感,纵深感,读者感到,他所要谈的,恐怕并非是“山水”。

  平原的人不满足于想象山水,他们小时想象,长大后就要创造山水。“我们的祖先想用他们自己的力量来改造他们的天地,于是他们就开始一件伟大的工程。”他们开河,堆土,采石,移木,用了几十个春秋,终于,“从此以后,我们祖先才可以垂钓,可以泅泳,可以行木桥,可以驾小舟,可以看河上的云烟”。原来,改天换地,是人类的一个永恒的梦想。只要人类衣食温饱之后,他们就要试着改变一下世界。住在山区的愚公,要移走太行、王屋两座大山,而住在平原的人们,却要“在平地上起一座山岳”。究竟哪些山水是上帝造的,哪些山水是人类造的,专家以外的人已经很难分辨。李广田在这里,又讲了一个人和宇宙的故事。他不是说人到底能不能战胜自然的什么道理,不是说人定胜天还是天定胜人。他说的是不管有过怎样的经历,不管有过怎样的想象,寂寞,奋斗,结局,不管是谁战胜了谁,最终,人和自然是一体的,是分不开的,也分不清的。

  平原祖先的创造,已经成了历史,那些工程已经只剩下零星的遗迹。深埋在土里的一块黑石,就是“老祖宗的山头”,两块稍低的地方,就是“老祖宗的海子”。然而这一点点遗迹,已足够文明的火种流传。“我在那块平原上生长起来,在那里过了我的幼年时代,我凭了那一块石头和几处低地,梦想着远方的高山,长水,与大海。”文章至此,不温不火地结束,却陡然使读者进入了一种“寂寞”,啊,山水到底是什么?山水就是人么?不少评论家都说李广田的散文是“粗线条”的,恐怕并不确切,在那粗朴的外表下面,李广田的心实际是非常细的,细得那么让人无话可说,细得那么让人忧伤……

  (本文收入浙江文艺出版社《20世纪中国文学名著典藏》)

  小生常谈篇美丽的毁灭

  ——闻一多的死亡意识

  作为一名现代文学教师,我对闻一多没有进行过专门的个案研究。但我对闻一多这个人是从少年时代就怀着深深的敬意的。这种敬意源自于他的死,他的不同寻常的死。最早知道他的名字是在毛泽东的《别了,司徒雷登》中,毛泽东用激越的语调写道:“闻一多拍案而起,横眉怒对国民党的手枪,宁可倒下去,不愿屈服。”由于毛泽东的这句话后来成为权威评价,导致人们误以为闻一多是为某种政治诉求而死。今天看来,“横眉怒对国民党的手枪”,并不意味着闻一多就是共产主义者,也不意味着闻一多反对整个国民党。他所怒对的是“手枪”而不是某个党。手枪是自由和民主的死敌,能够怒对这样的手枪,恰恰说明闻一多是个真正的为自由而战的战士,而决不是什么“由自由主义堕落到民粹主义”,难道说只有对国家社会漠不关心的逍遥派才是自由主义的代表吗?毛选中的注释说闻一多是“中国著名的诗人,学者和教授”。我那时觉得知识分子中也能有这样的人,的确是了不起。后来又学习了他的《最后一次的讲演》,不禁更加为他面对死亡的气概所折服。我还以这篇作品代表学校到区里参加朗诵比赛,获得了第二名。后来到大学里学习现代文学,接触的第一首闻一多的诗是《死水》。我隐隐觉得闻一多的生命与某种死亡意识有着联系。后来我当了老师,每当讲到闻一多时,我总是不自觉地围绕死亡来讲。现在我把这点零散的思考谈一谈,就教于诸位闻一多研究专家和诗歌研究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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