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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的嘹亮_孔庆东【完结】(47)

  4,病痛。鲁迅从小身体不大好,他的父亲就是个病弱书生。鲁迅很不注意养生,吃饭随便,不定时,爱吃零食,起居无规律。胃病、牙病、气管炎、神经痛,长期折磨着他,看病和吃药,成了他生活里不可或缺的部分。他生命的最后几年里,每年看病都达几十次。临终的十年前就大病过一场,鲁迅自称是“死的随便党”,只求活着的时候多工作,怎么死,什么时候死都无所谓。晚年病重时,朋友他劝出国疗养,他都不听。日本医生须藤又误诊为胃病,耽误了治疗。换了一位洋大夫诊断后说,如此病人,在欧洲,五年前就死掉了。宋庆龄也写信劝他住院,但他不愿离开工作,只希望快点消磨自己的生命。怀着这种“拼命做”的思想,鲁迅终于在战斗中死去了,可以说是“战死”。病痛给予精神上的打击往往也是很沉重的。

  击落暗器如雨:鲁迅的痛苦(2)

  三、鲁迅思想方面的痛苦

  1,群众的麻木。从《药》这篇小说可以看出鲁迅对麻木的民众那种说不出的痛苦。留学时期那次著名的幻灯事件,成了鲁迅的心理情结。日俄战争进行在中国的土地上,中国人被当成俄国侦探枪毙,周围的中国同胞没有表情。对“看客”问题的思索,促使鲁迅弃医从文,拿起了灵魂的手术刀。我们还可以发现很多革命家、思想家是学医出身,比如郭沫若、孙中山。这些先觉者的苦痛,来自于中国思想革命的艰难。当你发动农民革命时,农民却往往说没有受过地主剥削。大家都把一切当热闹看。鲁迅的思想是永远超前的。真理不能说永远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但是可以说最先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例如地心说和日心说。而鲁迅这样的首先发现了真理的人,就要忍受不被众生理解的大痛苦。

  2,敌人的污蔑、压迫。梁实秋等不负责任的文人,攻击鲁迅是“拿卢布”的,这不是严肃的论辩,而是卑琐的诬陷。鲁迅的《阿Q正传》发表后,有的人就探询是在影射谁。鲁迅的著述经常受到当局的查禁。1934年的《二心集》,38篇文章被删掉22篇,仅剩下16篇,只好改名《拾零集》出版。国民党反动政府是武力征伐和文力征伐并举。鲁迅说:“大约凡是主张改革的文章,现在几乎不能发表,甚至还带累刊物。所以在报上,我已经没有发表的地方……黑暗之极,无理可说,我自有生以来,第一次遇见。”

  3,革命阵营内部的摩擦和压迫。创造社的年青革命家们,批判鲁迅是双重的反革命。“他是资本主义以前的一个封建余孽。资本主义对于社会主义是反革命,封建余孽对于社会主义是二重的反革命。鲁迅是二重反革命的人物。他是一位不得志的Fascist法西斯蒂!”一些革命青年,对鲁迅忘恩负义,使鲁迅渐渐怀疑起早年信奉的进化论。在“左联”这个进步的文艺团体内,鲁迅发现了“奴隶总管”。他说:“以我自己而论,总觉得缚了一条铁索,有一个工头在背后用鞭子打我,无论我怎样起劲的做,也是打,而我回头去问自己的错处时,他却拱手客气的说,我做得好极了,他和我感情好极了,今天天气哈哈哈……真常常令我手足无措。”“有些手执皮鞭,乱打苦工的脊背,自以为在革命的大人物,我深恶之,他其实是取了工头的立场而已。”可是,来自革命阵营内部的压迫,是不好公开的,也是不好发泄和抗拒的,所以这种痛苦使鲁迅遭受了深深的“内伤”。

  四、鲁迅对痛苦的转化

  鲁迅的伟大,不是在于他遭受的痛苦多么深、多么大,而在于他能够将痛苦转化为思考的力量和思想的深刻。这也是合乎弗洛伊德“力比多”的理论的吧。鲁迅善于自我解剖,在严格与严肃之外保持了宽容的心态。很多人都认为鲁迅是不宽容的,因为他在《死》中说过:“我一个都不宽恕。”其实这只是思想上的一个表态,他说不宽恕,可是他无权无势,又能把人家怎么样呢?他压迫过谁?损害过谁?其实在生活中,他是很宽恕的。鲁迅的《呐喊》题词是:“弄文罹文网,抗世违世情。积毁可销骨,空留纸上声。”如果单单沉溺于痛苦,鲁迅早就气死了,他的智慧和他的度量使他把痛苦转化为丰富的人生内容。

  对群众,他是理解和同情。比如对祥林嫂,不能说没有地狱。祥林嫂虽然迷信,但不可为了破除迷信,就否定了祥林嫂的唯一希望。所以鲁迅说“迷信可存,伪士当去”。母亲爱读张恨水的小说,他就经常给买。母亲不懂他的小说,他也不急于“启蒙”。而今天那些到处给别人灌输民主自由法制市场之类“真理”的自以为启蒙家的人,往往是既无学问也无德行的伪士。

  对同志和战友、亲人,他是谦让,忍让,包括对爱人许广平,不能够相互理解之处,他就自己化解。许广平回忆,鲁迅生气时躺到阳台上独自承受,儿子海婴也跑去模仿。这很像受伤的狼隐到密林里,自己舔舐伤口。他与凶猛攻击过他的创造社等人后来也和解了,联合了。他对左联领导的官僚主义作风很反感,但是对左联的解散非常惋惜。用我们长期流行的政治话语说,他是把人民内部矛盾跟敌我矛盾区分得清清楚楚的。

  击落暗器如雨:鲁迅的痛苦(3)

  对敌人,鲁迅的态度是“严打”和轻蔑。在战略上,他是藐视的,像恩格斯纪念马克思说的那样,像对待蛛丝一般,轻轻抹去敌人喷射的污秽。在战术上,他又很重视,他的主要精力都用在论战上了。对那些支持反动政府屠杀爱国学生的人,对那些叛变革命后又来侮蔑他的人,他愤怒地然而又是轻蔑地予以揭露、驳斥,坚持“痛打落水狗”的立场,不肯“费厄泼赖”,因为恶狗上岸后还会咬人。鲁迅以革命青年的鲜血为例,昭示人们不要上当。辛亥革命中绍兴的革命领袖王金发捉住了杀害秋瑾烈士的凶手,但是又放了,以表示革命的宽容,可是很快那个凶手就帮助袁世凯杀了王金发。再如民权保障同盟事件。鲁迅、宋庆龄等呼吁释放政治犯——今天我们也已经取消了“政治犯”。而胡适认为政府“有权去对付那些威胁它本身生存的行为”,这是明目张胆的法西斯言论,等于说政府可以随便剥夺公民的自由。鲁迅对这类言行是坚决反对的,不留情面的。敌人又恨他,又怕他。一个人活在世上,有人爱他有人恨他,这才说明他活得有价值。他的对敌姿态是举重若轻。他一生没有真正的敌手,酷似金庸笔下的大侠独孤求败,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什么“洋场恶少”、“革命小贩”、“资本家的乏走狗”,经鲁迅随便一用,都成了特有的名词。

  由于前后受敌,所以他采取了“横站”的姿态。鲁迅研究专家林贤治先生称他为“横站的士兵”。鲁迅以大侠风采,在枪林弹雨中东挡西杀了十八年,可以说是壮哉、快哉。

  对痛苦最重要的转化方式,是写作。写作是对生活的反抗,他笔下人物的痛苦,很多是他自己的写照。比如《孤独者》里的魏连殳,当深夜在旷野里惨伤地嗥叫,这是“北方的狼”的意象来源。比如《铸剑》里的黑衣人,反对“同情”和“怜悯”,用独特的方式孤身向统治者挑战。鲁迅通过写作,既服务了社会,也解脱了自己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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