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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湘女上天山_卢一萍【完结】(50)

  那时,师政委在我的心目中,是很大的首长。虽然当时的官兵关系融洽得很,但师政委点名找我,我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我去后,政委却不在办公室,只有一个年近花甲的军人在那里用铁钩掏炉子。见我站在门口,老人就说,你们政委不在,是我找你,你进来坐。

  我坐好后,老人递给我一茶缸水,让我坐到炉火边来。老人已把炉火伺候得很旺。他和蔼地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陶先运。

  你爸爸的名字呢?

  陶叔宽。

  你还有两个伯伯吧?

  是的,大伯叫陶伯蓬,二伯叫陶正九。

  我一说完,老人就有些激动地说,孩子,我是你叔公啊!

  这么近地见到亲人,我激动得不行,我用颤抖的声音叫了一声,明六叔公。然后说,我爸临走时给我讲过,说您在新疆当总帅,让我找您。

  那你怎么没来?

  我……我想和其他女兵一样。

  好满运,有出息!

  我前年曾回过陶家大屋的。

  我听说过,是我爸用货车接叔公回来的。人家说你是将军,可连个警卫也没有。记得您到每家都看了看,就走了,我们这些小孩子当时还不清楚您是谁呢!

  我是顺路回家看看,这两年家里怎么样啊?

  还好。

  你这棉衣看来不太合身,鞋子也不太合脚。

  再长一长个子,就差不多了。

  你现在做么子事呀?

  当hushi。

  hushi都干些么子事?

  扫地,发药,倒屎尿,掏炉子。

  这工作能适应吗?

  能的。

  我们爷孙俩用老家话谈了很久,然后,明六叔公摸着我的头,问道,孩子,有么子困难没有?

  我像怕回答慢了似的,连连说,叔公,没有的,没有的。

  是不是没有?有就跟叔公说。

  真没有的。

  今晚你就不要回去了,外面冷,有狼,我给你在师部找个地方住。顿了顿又说,先运,我明天上午给指战员讲话,讲完后就回迪化,我给你留个地址,有机会就来找我。完了,又轻叹了一口气说,唉,这交通如此不方便,也不一定有机会啊!人生的路要靠自己去走。你比你叔公有出息。十五岁就当hushi了,我十九岁才在黎元洪的都督府当了一名卫兵,二十岁时才一个二等兵呢!

  过了两个月,明六叔公托人给我带来了一支博士牌钢笔,鼓励我好好学习,勤奋工作。

  事隔多年以后,我再追忆往事时,认为那个时代是真正的纯真时代,每个人的心,都像深山里的泉水一样明澈,很少受任何私欲的污染。要是像现在这样,我就不会仍待在这个边陲小城,早就升官发财了。但如果那样,我叔公也不会是人们心目中的叔公,我的内心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安宁。后来想一想,也有后悔的地方,就是他问我有什么困难时,我应该说想去读书。有了文化知识,我想我能为新疆多做一些事情。我当时年纪小,正是读书的时候。这要求在当时是不过分的。因为好多人都去农学院或医学院学习了,可我当时没有想起来。

  陶先运:没人知道我是陶峙岳的侄孙女(3)

  慢慢地,人们都知道我是陶峙岳的侄孙女了。这使我只能更严格地要求自己,我害怕自己给别人留下什么特殊的印象。我仍然和大家一样干活,并且争取比别人干得多,干得好。拾棉花,平均每天拾七十五公斤,给棉花打顶一天打十几亩。有好多人见我那样,就说,唉呀,你好傻哟,傻得不透气哟,你叔公是堂堂司令员,你不找他,到这里来跟我们吃啥苦哟!

  1962年我第一次回湖南探家,爸对我说,满运呀,你没找叔公?我说没有。他说,孩子,你真不懂事。我说,他当他的司令,我当我的兵,不是很好嘛!

  我们那个年代的人,就是这么单纯。我们那个时代的社会,就是这么单纯的社会。有些像什么乌什么邦似的,对,乌托邦似的。

  1953年10月,我发现自己的津贴涨到了十八元,我问自己的钱怎么多了,人家告诉我说我提干了。不久,我就随招聘团去山东征召山东妇女入伍,以解决大批起义老兵的婚姻问题。二十五师征召了五百多人。但山东妇女们一到新疆,看到房无一间,瓦无一片,条件艰苦,又哭又闹,最后师部命令带妇女的同志必须和妇女一起下去,做她们的工作,直到她们安心为止。这样,我就到了连队。

  而随着战士年龄的增长,我们在征召女兵时对年龄的要求也不同了,十八九岁、二十三四岁的婚龄妇女占绝大多数。她们大多来自农村,文化水平不高,工作非常难做,我当时才十七岁,我领着部分大姐大嫂们到了独立营。从此,我就一直在劳动一线工作。我靠自己辛勤的劳动获得过“三八红旗手”、“先进生产者”等许多荣誉,并荣立过一等功。

  和那个时代的许多人一样,因为明六叔公,我没能逃脱“文革”的劫难。

  1968年9月25日,我突然被人抓了起来。关进了一个安了铁门、已变成地牢的地窝子里。造反派对我进行严刑逼供,让我检举明六叔公的罪状。我宁死不屈。

  国庆节那天,他们把我吊起来说,你今天如果再不交代,就别想活着从这地窝子爬出去。

  他们把我一次次打得昏迷过去,又一次次用冷水把我泼醒,但我一句话也没说。

  最后那次毒打,使我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我醒来后,浑身是伤,难以动弹,地窝子里没有一丝光线,如地狱一般黑暗。我想用死来抗争,但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一定要尽力活着。只要我活着,我就可以抗争,我死了,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他们就能轻易地混淆是非,颠倒黑白。我靠着这种信念,忍受了对我的非人折磨,熬过了长达半年之久的黑暗的地牢时光。

  十年浩劫之中,无论受到怎样的歧视和冷遇,批斗和打击,我都忍受着,以非凡的承受苦难的能力忍受着我经历的苦难。这些,在“文革”一开始就回到湖南、被有关方面保护起来的明六叔公是不知道的。

  曾担任全国政协副主席、1955年被授予上将军衔的明六叔公已于1989年以九十七岁高龄仙逝。我作为他的满孙女,与我的儿孙们仍在新疆这座军垦小城石河子平静地生活着。

  回顾自己的路,我1951年进疆,1991年退休,在这块土地上扎扎实实地干了四十年,农场的所有活儿我都干过,这里留下了我的豆蔻年华,美好青春,留下了我的光荣、欢乐与痛苦,留下了我的儿孙,我是真正的兵团人了。我感到我的人生很充实,内心很欣慰。我知道,如果没有我们这一代军垦战士,就没有新疆这些美丽富饶的绿洲。

  毛灿奇:见不到毛主席,我决不留长发(1)

  我到达焉耆后,被分在二军六师十七团,虽说是一手拿枪,一手拿锹,但除了一身军装,除了没完没了的政治学习,没日没夜地劳动,军事训练几乎没有。

  一进甘肃,就是扑面而来的荒凉。但我们当时所到达的地方,则是彻底的荒凉。住的是地窝子,面对的是一大片茫茫的戈壁滩和盐碱滩相间的荒原。到处是狼、马蚤子和蛇。有些碱滩很深,有个故事可以证明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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