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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学大师王阳明大传_周月亮【完结】(40)

  亲不亲风格分。阳明潜心修道,比席进步快,现在虽然席官阶高,但觉悟比王低,他能够屈身向王讨教,算有真水平,非一般的官崽能做到的。共同的思想基础是"缘"。他的努力是"增上缘"。

  往返四次,一次比一次深入,终于,席书豁然大悟,说:"圣人之学复睹于今日!朱陆异同,各有得失,没必要辨析再纠缠下去,求之吾性本自可以明了。"

  他是个敢做敢为说干就干的人,他回到贵阳,与按察副使毛应奎一起修复贵阳文明书院,正式礼聘王主持书院。席率领全体生员,向王行拜师大礼。年长于王,官高于王,终生以师礼待王。了不起。

  阳明这条被迫的"潜龙"开始露头了。他一生都品尝着"学"的这种实用的甜头。后来,在嘉靖朝席书以"大礼"得贵,力荐阳明入阁。他说:"今诸大臣皆中材,无足以计大事。定乱济时,非守仁不可。"尽管他举荐没有成功,但他这几句话确实说得既公平又动人。

  因为我们和他们没有生活在相同的思想背景中,其实根本无法领会阳明的新教旨的真实含义,也无法领会席书何以感动到亲自下拜为徒的地步。

  就纸面的情况而言,阳明指责的是科场中的理学,而理学的本是专讲自身修养的内圣之学。宋初元气淋漓的诸位大儒以先天下忧乐的承当精神开创了道学政事合为一事的新局面,若说,中国有过什么"内圣外王"一体化的好时期,那就是他们那一时期。什么"为政不法三代,终苟道也。""纲纪世界,全要是非明白。"是他们的共识。宋学的精神实质大端有二:革新政令,创通经义。其根据地则在书院。朱陆共鸣时期,外王的风头已减,但内圣之劲头正健。理学又称作性理之学或性命之学,追求天人合一的理想人格,并强调用扎扎实实的修养功夫,在日用中不断克尽人欲,体察天理,变化气质,化血气为义理。而且朱子也说过"理具于心"之类的话。

  但都不够了,因为那些至理名言一成为"现成思路""现成词语",便成了套话空话现成话,便成了人皆可说而并不做的"说教",哄老实人还可以,是绝对不能满足充满躁动

  的"戾气"的明代士夫们的心理要求了。明代士人的整体文化思想水平,个性气质可以说空前的高--至少阳明这一路的人觉得他们那一套玩不转了,需要再"翻"一个身了。

  人类思想史的演进都是如此,中国还算新陈代谢得最慢的国度。在中国儒学又是最慢的。因为儒家话语与大一统政权息息相关,极不利于形成个性化的学派。儒学的生存与发展是靠政权的维持与推动,尽管几次大的转变是由新的学派发起,但也就那么几次,漫长的岁月都撑着"官学"这个大架子。远不像只有几百年历史的禅宗,那么宗派林立,各自占山为王,自说自话,总能不断地有新奇的说法"哄"一拨又一拨的人。儒学没有这个"自由",圣学本身不允许,每个圣徒也不允许,来"翻"的人都说自己是真正圣学,别的是伪学(是假马克思主义)。今文经,古文经,理学,都是不成则已,成则必是取得"国家级"的官学地位。别看阳明很淡泊,好象是专为安顿自己的心而修练自己的道行,其实,其志也正在于此。

  只是他很真诚,觉悟到了必须自明诚才能实现这个理想。任何苟取的办法都适足以自败而已。即使能侥幸成功,也悖道害义,只是名教罪人而已。这从他对一个急于要"立言"的学生的批评中就能看得出来。他说:"此弊溺人,其来非一日矣。不求自信,而急于人知,正所谓'以己昏昏,使人昭昭'也。耻其名之无闻于世,而不知知道者视之,反自贻笑耳。宋之儒者,其制行磊荦,本足以取信于人。故其言虽未尽,人亦崇信之,非专以空言动人也。但一言之误,至于误人无穷,不可胜我,亦岂非汲汲于立言者之过耶?"(1178页)

  他还说:"言不可以伪为。且如不见道之人,一片粗鄙心,安能说出和平话?纵然做得出来,后一两句,露出病痛,便觉破此文原非充养得来。若养得此心中和,则其言自别。"(同上)

  这些话都涉及到阳明哲学的一个根本路径:抗拒口耳之学,坚持身心之学。而且看似简易,做到却着实难。譬如,"修辞立其诚"这则圣人古训,代代有人标榜,不真诚地信奉之,便是一句学童都能搬弄的口号。真诚地信奉之,连王阳明后来的许多的话都是要打折扣的。

  阳明似乎并不是闻召即至,他已变得很沉着"渊默",没多少少年的任侠峻急了。他已经有了"吾性自足"不动如山的镇物雅量。更重要的是他对现行政府有了"宾宾"自处的分离意识。这从他给自己的居室起名"宾阳堂"即可看出。他在《宾阳堂记》中用《尚书*尧典》"寅宾出日"的话头,说了一通君子小人的道理,无非是说自己每当拥抱太阳时都滋长君子之元气。这只是在说可以说的话,用"可以明言的"表面意思来掩盖其不可明言的深曲的内心"态度"。他在文中屡次提到"宾宾",但只做哲学式的发挥,此时正在重温五经四书的他,不可能忘记孟子呼吁士子要跟君主要求"宾宾"之道,要求对待性关系,要甘心以客卿自居---你就是家天下的"宾",道相同则相与为谋,这叫做和则留,否则,不和则去。朱元璋憎恶孟子也包括这一条。朱要求士夫臣子象家生子奴才一样别无选择地主子。受了王阳明许多启发的龚自珍专门写了一篇《宾宾》奇文,将个中道理及意义说得相当明白,正好是阳明这个"宾阳堂"及其《记》的上等注解。现在阳明不会再去做鸡蛋碰石头的傻事情去了。他要为全人类而工作而弘扬圣学,在一朝的得失穷通已不值得再费神计较。至少当年扬才露己,自我显白的着急劲一去不复反了。

  他在《答毛拙庵见招书院》中先是谦虚自己已疏懒学荒,不配做师范;然后又说移居到贵阳正好可以方便找医生,只是让学生跟着我肯定一无所获。他现在还真是又病得难以招架了。当地人和学生劝他用土巫为他作法却病,他拒绝了。他用孔子的我每天都在祈祷从而拒绝祈祷的典故来回答那些迂阔的"众议纷纷"。不知是因为他的病,还是因为办理"调动手续"有个过程,他在龙场自己的"玩易窝"中又住了些时。

  玩易窝是与何陋轩等同时建成的,他照例有篇《记》,既很好的记载了他的心思也有足够后人共享的精神营养。"精粗一,外内翕"的生生之"易道",给予了他"视险若夷"的洞明通透的慧眼,他激动地"抚几而叹曰:'嗟乎!此古君子之所以甘囚奴,忘拘幽,而不知老之将至也夫!吾知所以终吾身矣!"--自己声明了这种处境的"进修"作用。关于《易》,他只用了这样几句话就说透了它的全方位的功能和意义:

  夫"易",三才之道备焉。古之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观象玩辞,三才之体立矣。观变玩占,三才之用行矣。体立,故存而神;用行,故动而化。神,故知周万物而无方;化,故范围天地而无迹。无方,则象辞基焉。无迹,则占变生焉。是故君子洗心而退藏于密,斋戒以神明其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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