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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学大师王阳明大传_周月亮【完结】(44)

  "合一"的特点就是在日用中做工夫的。他当老师也与学究不同,他说:"改课讲题非我事",看来,他在贵阳书院已"公开"地按自己的方式来培养学生了。他的教学中心就是"研几悟道"(心学尤重这个"几"字)。活学活用,始终是王学的基本特征,也是知行合一的题中应有之意。始终去追求"当下此即"的思维最高阶段--具体,是王学的本质特征。

  他劝尚未脱离厄运的"同志":"蹇以反身,困以遂志。今日患难,正阁下受用处也"。他这样说绝不是唱高调。这是他信奉的孟子的"反手而治"的辩证艺术,他本人是从中大得过利益的,到目前为止他所悟到境界从患难中反风灭火获受用的。练成这一手后就可以"随处风波只宴然"了---泰然原则是禅学与心学共同标举的最佳心理原则。

  三年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更何况是这么恶劣的生存环境,他再会苦中作乐,也是自我安慰。现实有可以超越的部分,也有不可以超越的部分。再加上他常常闹病,其艰难苦痛是不"在场"的我们难以尽情地体味的。若全信他那些旷达语,便尽信书不如无书了。他无论如何不是神仙。他若真心如止水,也就没有心学了。

  “三年谪官沮蛮氛,天放扁舟下楚云。归信应先春雁到,闲心期于白鹤同。”(《过江门崖》)好在,这一切都暂时告一段落了,这个劳人苦命的人事实上象他并不佩服的理学家一样"常惺惺",尽管这一时期他侧重"静",但并不枯守呆静。他渴望生活,也渴望不朽。但只有依循天理的生活才是值得过的生活,才能从中上达不朽。

  他的主静,是为了生明,为了找到定盘星,找到能避开以往陷阱的新的道路。

  从他离开贵阳的大量赠别诗来看,他此时真正最究心的问题就是"好将吾道从吾党"。他此时体悟出来的道,就是静下来"心存气节",也就是更强调"节",过去是尚"气",用他后来的自我总结是过去是只办到"狂者"的境界,他现在要向"中行"境界修练。但还只在练习"守中庸"的份上,离随心所欲不愈矩之"时中"正果,还有很大的距离,可贵可喜的是他知道这一点,他不盲目的自大自壮。他要"从吾党"就是在师友之间形成"研几悟道"的小周天,从而相互勉励,抵抗习俗,另辟一人文景观。

  相对于追名逐利的滚滚红尘,他这个立场绝对是"静",过去的同学同僚可能还会笑他这种不着急的守静状态是没出息,不长进。但他此时已过了矮人观场浪悲伤的人云亦云的趋俗期。他再也不会如醉汉东扶西倒,西扶东倒了。这就是静下来的好处,静的下限是不会随波逐流了;上限则是可以"体道"。

  2.静功收放心

  他坐船顺沅水东下,经溆浦大江口、辰溪,到达沅陵。沅陵是当时辰州府府治所在地。《沅陵县志》卷13载:阳明喜郡人朴茂,留虎溪讲学,久之乃去。虎溪山在沅陵城西,山上有龙兴寺院。此时当地无书院,阳明便在寺院讲学。环境很好,正德九年,他还有诗回忆当时的情景:

  记得春眠寺阁云,松林水鹤日为群。

  诸生问业冲星入,稚子拈香静夜焚。(《与沅陵郭掌教》)

  他在这里教的主要是“静坐”,让人收放心。这是王学中的一段公案,是王学近禅的证据之一。当时主要受业的是冀元亨、蒋信,都没流于禅。他离开辰州后,写给辰中诸生的信中,再次强调:“前在寺中所云静坐事,非欲坐禅入定。盖因吾辈平日为事务纷孥,未知为己,欲以此补小学一段放心功夫耳。”

  禅法的静坐是通过一套调呼吸的办法(如听呼吸的微声、恹鼻孔、眼观鼻鼻观心等等)达到一种无念、无知觉的入定状态,追求元神不动,却往往陷入精神昏沉。阳明有人不可能无念的体会。所以他只追求正念,不求神通,息息去私意,存天理。阳明所说的、让学士修习的静,是静虑,是《孟子》说的“收其放心”,心思观照,不能心存鸿鹄,而是将逐一检察灵魂深处有无私心杂念,相当于基督教的忏悔术、及其后来演化出的催眠术。阳明所教的是纯粹的儒家的修为。与禅门大异其趋。

  而且,阳明是明通之士,反对隐遁,是不离世间法。他热爱山林清幽,悦目赏心,少市尘之纷扰,扑鼻无浊气,入耳无噪音,就他的私心而言,他喜欢这种“境”。但他内心的意境不在于此,他的心中想是普法于世间,与众生一起超凡入圣。不当自了汉。这其中有高尚的弘道精神,也有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的功名心。

  这个功名心是他区别于禅门的原因;近禅的那一面又是他区别于没有超越意识的功利派。他教人静坐的具体功夫是单看书绝对弄不清楚的了。当时的场景已难还原。推测应该是吸收了佛道的静坐技巧,象理学家那样,但目标是儒学的“处心有道”之类的目标;应该是孟子、韩愈一条线上的知言养气那一套,为了“集义”,找心无亏欠的沛然状态,与圣贤进行精神交流,象韩愈说的“迎而拒之,平心而察之”,达到醇熟的境界,就可以随心所欲不逾矩了。阳明这个功课,与他的一系列思想是一致的,首先是心即理哲学的一种贯彻落实;其次可以检验知行合一到什么程度;对于找到良知也是必不可少的克己省察的功夫。

  阳明的精一于静的直接导师是周濂溪。阳明佩服濂溪和明道,与阳明熟悉的和尚道士也佩服这两个注重生命的儒者。濂溪主静有他的太极图理论为抵押,胜过阳明多多。阳明是拿来一部分,估计是濂溪诚、神、几的思路。濂溪在《通书.圣第四》中说:“寂然不动者诚也;感而遂通者神也;动而未形,有无之间者,几也。”周发挥《易传系辞》静专动直的说法,改为“无欲则静虚动直。静虚则明,明则通;动直则公,公则溥。”

  总而言之,只有静下来才能找到为己之学的门径,才能找到万派归宗的心海。陈献章因此主张静养善端。凡心学都有主静的特点。阳明则是静生动一路的。静而无静,神也。

  在他诸多的"到此一游"的诗中,不能忽略《再过濂溪祠用前韵》这首标志着其思想独立成型的诗:

  曾向图书识道真,半生良自愧儒巾。

  斯文久已无先觉,圣世今应有逸民。

  一自支离乖学术,竞将雕刻费精神。

  瞻依多少高山意,水漫莲池长绿萍。

  从书本要真理使他半生错用功夫[愧儒巾],现在他差不多觉得自己是先觉了--"逸民"在这里是"先觉"的谦称。凡向图书识道真的做法都是强调了"学",因为不能落实到"行",从对心体的建设这个终极意义而言,那便只是"伪学"。现在"我"觉悟了,因为我悟到了知行合一直抵圣域的门径,不再走那条纸上求圣的铺满鲜花的歧路了--"一自"两句是心学叛逆理学的宣言,尽管还是"接着"陆九渊讲,但因王学广为流传而成为口号。问题在于将学行分离才算"支离","雕刻"。然而王学门徒不经再传便忘了乃师半生在书上下过死功夫,忘记了"点传师"钱德洪"学问之功不可废"的谆谆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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