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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留学日记_胡适【完结】(139)

  十二、书契,象《夬》。

  旧说皆以“夬,决也”为言。然皆以决为决断之意,则非也。决之本义,《说文》曰:“下流也”(依段玉裁校本)。《夬》之象曰:“泽上于天”,“君子以施禄及下,居德则忌。”朱注曰:“泽上于天,溃决之势也。施禄及下,溃决之意也。”近之矣,而未尽然也。泽上于天,乃下雨之象,所谓“下流”也。施禄及下,亦“下流”之意。书契之作,一以及下,一以传后。传后亦及下也。《夬》之上六曰:“无号,终有凶。”号即名号之号,符号之号,盖谓书契文字之类也。故曰:“无号之凶,终不可长也。”旧读号为呼号之号,故不可解也。卦象:“扬于王庭,孚号(孚号,信其名号也)有厉,告自邑,不利即戎,利有攸往。”号亦同此。

  三四、中秋夜月

  (九月十二日)

  昨夜为旧历中秋,作诗四句,写景而已。

  小星躲尽大星少,果然今夜清光多。

  夜半月从江上过,一江江水变银河。

  三五、《虞美人》戏朱经农

  (九月十二日)

  经农寄二词,其序曰:“昨接家书,语短而意长;虽有白字,颇极缠绵之致。……”其词又有“传笺寄语,莫说归期误”之句,因作一词戏之。(此为吾所作白话词之第一首)

  先生几日魂颠倒,他的书来了!虽然纸短却情长,带上两三白字又何妨?

  可怜一对痴儿女,不惯分离苦;别来还没几多时,早已书来细问几时归。

  三六、研(读《易》四)

  (九月十四日)

  《说文》:“研,也。,石硙也(今省作磨)。”又“碎,也(段作)。砻,也(今谓磨谷取米曰砻)。”研字本谓磨而碎之之意。故《易》有“夫易,圣人之所以极深而研几也。”又曰:“能说诸心,能研诸虑。”研,犹今言“细细分析”也。译成英文,当作analysis。今人言“研究”,本谓分析而细观之。古人如老、孔,皆以“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故其论断事理,先须磨而碎之,使易于观察,故曰研也。

  三七、几(读《易》五)

  (九月十四日)

  余尝谓《列子》《庄子》中“种有几”一章,含有生物进化论之精义,惜日久字句讹错,竟不能读耳。章首之“种有几”之“几”字,即今所谓“种子”(germ),又名“精子”,又名“元子”。《说文》:“几,微也,从从戍。”“,微也,从二。”“,小也,象子初生之形。”又曰:“虮,虱子也。”今徽州俗话犹谓虱子为虱虮,蚕子为蚕虮。“种有几”之“几”,正是此意,但更小于虱子蚕子耳。章末“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此据《庄子》,其《列子》本不可用也)。此处三个“机”字皆当作“几”。此承上文“种有几”而言,故曰“又反入于几”。若作机,则何必曰“又”曰“反”乎?

  顷读《易》至“极深而研几也”,阮元《校勘记》云:“《释文》,几,本或作机。”此亦几机互讹之一例也。故连类记之。

  《易》曰:“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此“几”之定义最明切。《庄子》《列子》之“几”即出于此。

  三八、答经农

  (九月十五日)

  余初作白话诗时,故人中如经农、叔永、觐庄皆极力反对。两月以来,余颇不事笔战,但作白话诗而已。意欲俟“实地试验”之结果,定吾所主张之是非。今虽无大效可言,然《黄蝴蝶》《尝试》《他》《赠经农》四首,皆能使经农、叔永、杏佛称许,则反对之力渐消矣。经农前日来书,不但不反对白话,且竟作白话之诗,欲再挂“白话”招牌。吾之欢喜,何待言也!

  经农之白话诗有“日来作诗如写信,不打底稿不查韵。……觐庄若见此种诗,必然归咎胡适之。适之立下坏榜样,他人学之更不像。请看此种真白话,可否再将招牌挂?”诸句皆好诗也。胜其所作《吊黄军门墓》及《和杏佛送叔永》诸作多多矣。惟中段有很坏的诗,因作三句转韵体答之。

  寄来白话诗很好,读了欢喜不得了,要挂招牌怕还早。

  “突然数语”吓倒我,“兴至挥毫”已欠妥,“书未催成”更不可。

  且等白话句句真,金字招牌簇簇新,大吹大打送上门。

  结三句颇好。

  三九、哑戏

  (九月十六日)

  昨夜去看一种戏,名叫《哑戏》(pantomime)。“哑戏”者,但有做工,无有说白,佐以音乐手势,而观者自能领会。

  四〇、改旧诗

  (九月十六日)

  (一)读大仲马《侠隐记》《续侠隐记》

  仲马记英王查尔第一之死,能令读者痛惜其死而愿其能免。此非常魔力也。戊申,作四诗题之。其一云:

  从来桀纣多材武,未必武汤皆圣贤。

  太白南巢一回首,恨无仲马为称冤。

  今改为:

  从来桀纣多材武,未必汤武真圣贤。

  那得中国生仲马,一笔翻案三千年!

  (二)读司各得《十字军英雄记》

  原诗作于丁戊之间:

  岂有酖人羊叔子?焉知微服武灵王?

  炎风大漠荒凉甚,谁更横戈倚夕阳?

  此诗注意在用两个古典包括全书。吾近主张不用典也,而不能换此两典也。改诗如下:

  岂有酖人羊叔子?焉知微服赵主父?

  十字军真儿戏耳,独此两人可千古。

  此诗子耳为韵,父古为韵。

  第一首可入《尝试集》,第二首但可入《去国集》。

  四一、到纽约后一年中来往信札总计

  (九月廿二日)

  吾于去年九月廿二日到纽约,自此日为始,凡往来信札皆列号择要记之,至今日为周年之期。此一年之中,往来书札如下:

  收入九百九十九封

  寄出八百七十四封

  甚矣,无谓酬应之多也!

  四二、白话律诗

  (十月十五日)

  昨日戏以白话作律诗,但任、朱诸人定不认此为白话诗耳。

  江上秋晨

  眼前风景好,何必梦江南?云影渡山黑,江波破水蓝。

  渐多黄叶下,颇怪白鸥贪。小小秋蝴蝶,随风来两三。

  古人皆言鸥闲。以吾所见,则鸥终日回旋水上捉鱼为食,其忙可怜,何闲之有乎?

  四三、打油诗一束

  (十月廿三日)

  打油诗何足记乎?曰,以记友朋之乐,一也。以写吾辈性情之轻率一方面,二也。人生那能日日作庄语?其日日作庄语者,非大奸,则至愚耳。

  (一)寄叔永、觐庄

  觐庄有长书来挑战,吾以病故,未即答之。觐庄闻吾病,曰,“莫不气病了?”叔永以告,余因以此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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