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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留学日记_胡适【完结】(31)

  二八、叔永赠傅有周归国,余亦和一章赠行

  (六月一日)

  晨起,叔永以一诗见示,盖赠傅有周(骕)归国之作也。

  昔君西去日,是我东游时。今日君归去,怅望天一涯。

  扬帆沧海静,入里老亲嬉。若见当年友,道隽问候之。

  叔永近所作诗,当以此诗为最佳矣。

  余亦和一章送有周。有周为第二次赔款学生,与余同来美,颇相得,今别四年矣。有周以母老多病,急欲归去。余素主张吾国学子不宜速归,宜多求髙等学问。盖吾辈去国万里,所志不在温饱,而在淑世。淑世之学,不厌深也。矧今兹沧海横流,即归亦何补?不如暂留修业继学之为愈也。故余诚羡有周之归,未尝不惜其去,故诗意及之。诗云:

  与君同去国,归去尚无时。故国频侵梦,新知未有涯。

  豺狼能肉食,燕雀自酣嬉。河梁倍惆怅,日暮子何之?

  二九、记历

  (六月一日)

  罗马初分年为十月,共得三百零四日。至numa时乃增二月,共十二月。月如吾国阴历,大月三十日,小月二十九日,大小相递,年共三百五十四日,后增一日,共三百五十五日(奇数吉也)。然日周天之数为三百六十五日有零(零五时四十八分四十六秒),故须增闰月(intercalary),间年行之。月或二十二日,或二十三日相递焉,于是四年共得一四六五日。平均每年得三百六十六日零四分之一,则较周天之数多一日也。于是定每十六年后之八年原定有四闰月者改为三闰,以补其差。

  其后日久弊生,谬误百出,至西柴始大定历,从阳历而废月历,年有三百六十五日,四年一闰,闰年增一日。时罗马七百零八年,即耶稣前四十六年也(改历之年增至四百四十五日。)西柴(juliuscaesar)分月之法,奇数之月(一,三,五,七,九,十一),月得三十一日,偶月皆三十日。惟二月廿九日,闰年三十日。罗马人颂西柴之功,以其名julius名第七月,今英名july者是也。

  后至augustus时,罗马人媚之,以其名名第八月,惟八月仅三十日,较july少一日,小人谄谀,遂移二月之第二十九日增于八月,于是七,八,九三月皆有三十一日。又以为不便,遂改九月、十一月为三十日,而十月、十二月改为三十一日。西柴之法至易记算,遭此窜改,遂成今日难记之法,小人可恨也。

  西柴历(julian)虽便,然亦有一弊,盖周天之数为三六五日五时零(见上),实未足四分一之数,故每百二十八年必有一日之误。故西柴历初定时,春分节(equinox)在三月二十五日,至纪元一五八二年乃在三月十一日。教皇gregoryⅧ欲正此失,乃于其年减去十日。又以太阳年(solaryear)与阳历之年之差约为每四百年与三日之比,故葛雷郭令百数之年(纪元千年,千九百年之类)皆不得闰;惟百数之年,其百数以上之位可以四除尽者,乃有闰日。此法凡年数可以四除尽者皆为闰年。其百数之年如一六○○,二○○○,其百数以上诸位(年数除去两○)可以四除之者有闰;又如,一七○○,一八○○,一九○○,皆无闰也。盖四百年而九十七闰。依此法每年平均得三百六十五日五时四十九分十二秒,与太阳年差仅二十六秒,盖须三千三百二十三年始有一日之差。(摘译《大英百科全书》)

  三○、《春秋》为全世界纪年最古之书

  (六月二日)

  全世界纪年之书之最古而又最可信者,宜莫如《春秋》(722-481b.c.),《竹书纪年》次之。《史记》之“本纪”是纪年体,后世仍之,至司马温公始以纪年体作《通鉴》。《通鉴》与《春秋》及《竹书纪年》,其体例同也。

  三一、《大英百科全书》误解吾国纪元

  (六月二日)

  顷见《大英百科全书》,云吾国以帝王即位之年纪元,始自耶纪元前一六三年,此误也。前一六三年为汉文帝后元元年,盖为帝王改元之始,而非纪元之始也。《春秋》、《竹书》皆以君主纪年。《尚书·虞书》屡纪在位之年,惟不知其时系以帝王纪元否?《商书·伊训》“惟元祀”,《太甲中》“惟三祀”,皆以帝王纪年之证。《周书·泰誓上》“惟十有三年”,传序皆以为周以文王受命纪元也(参看《武成》“惟九年大统未集”句下注)。余以为此乃武王即位之年耳。《洪范》“惟十有三祀”,疑同此例。此后纪年之体忽不复见,惟《毕命》“惟十有二年”再一见耳。

  三二、题“室中读书图”分寄禹臣、近仁、冬秀

  (六月六日)

  叔永为吾摄一“室中读书图”。图成,极惬余意,已以一帧寄吾母矣。今复印得六纸,为友人攫去三纸,余三纸以寄冬秀、近仁、禹臣各一,图背各附一绝:

  故里一为别,垂杨七度青。异乡书满架,中有旧传经。

  (寄禹臣师)

  廿载忘年友,犹应念阿咸。奈何归雁返,不见故人缄?

  (寄近仁叔)

  万里远行役,轩车屡后期。传神入图画,凭汝寄相思。

  (寄冬秀)

  图上架上书,历历可数,有经籍十余册,以放大镜观之,书名犹隐约可辨,故有“犹有旧传经”之句。

  近仁为余叔辈,为少时老友,里中文学尝首推近仁,亦能诗。余在上海时,近仁集山谷句,成数诗见怀。

  冬秀长于余数月,与余订婚九年矣,人事卒卒,轩车之期,终未能践。冬秀时往来吾家,为吾母分任家事,吾母倚闾之思,因以少慰。《古诗十九首》云,“千里远结婚,悠悠隔山陂;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伤彼兰蕙花,含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吾每诵此诗,未尝不自责也。

  三三、得家中照片题诗

  (六月六日)

  去年得家中照片,吾母与冬秀皆在焉。有诗云:

  出门何所望,缓缓来邮车;马驯解人意,逡巡息路隅。

  邮人逐户走,歌啸心自如。客子久凝伫,迎问“书有无”?

  邮人授我书,厚与寻常殊。开函喜欲舞,全家在画图。

  中图坐吾母,貌戚意不舒;悠悠六年别,未老已微癯。

  梦寐所系思,何以慰倚侣?对兹一长叹,悔绝温郎裾。

  图左立冬秀,朴素真吾妇。轩车来何迟,劳君相待久。

  十载远行役,遂令此意负。归来会有期,与君老畦亩。

  筑室杨林桥,背山开户牖。辟园可十丈,种菜亦种韭。

  我当授君读,君为我具酒。何须赵女瑟,勿用秦人缶。

  此中有真趣,可以寿吾母。

  三四、《图书周报》中余之照片

  (六月六日)

  本周一《图书周报》(leslie’sillustratedweeklynewspaper,june4,1914)载余照片。此报销行至百万以上,各地旧相识读此,争驰书相问。

  三五、我国之“家族的个人主义”

  (六月七日)

  吾常语美洲人士,以为吾国家族制度,子妇有养亲之责,父母衰老,有所倚依,此法远胜此邦个人主义之但以养成自助之能力,而对于家庭不负养赡之责也;至今思之,吾国之家族制,实亦有大害,以其养成一种依赖性也。吾国家庭,父母视子妇如一种养老存款(oldagepension),以为子妇必须养亲,此一种依赖性也。子妇视父母遗产为固有,此又一依赖性也。甚至兄弟相倚依,以为兄弟有相助之责。再甚至一族一党,三亲六戚,无不相倚依。一人成佛,一族飞升,一子成名,六亲聚噉之,如蚁之附骨,不以为耻而以为当然,此何等奴性!真亡国之根也!夫子妇之养亲,孝也,父母责子妇以必养,则依赖之习成矣;西方人之稍有独立思想者,不屑为也。吾见有此邦人,年五六十岁,犹自食其力,虽有子妇能赡养之,亦不欲受也,耻受养于人也。父母尚尔,而况亲族乎?杂志记教皇pius第十世(今之教皇)之二妹居于教皇宫之侧,居屋甚卑隘,出门皆不戴帽,与贫女无别,皆不识字。夫身为教皇之尊,而其妹犹食贫如此。今教皇有老姊,尝病,教皇躬侍其病。报记其姊弟恩爱,殊令人兴起,则其人非寡恩者也。盖西方人自立之心,故不欲因人热耳。读之有感,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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