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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口述自传_唐德刚【完结】(30)

  我今日回想我学生时代的活动——那些充满稚气的青年岁月——我觉得那里仍然有许多客观的教训,值得我们重新学习。中国为从事毫无意义的内争,整整地浪费了三分之一个世纪,把足以解决国家问题的工业化和国防建设完全忽视了。结果开门揖盗,任日人侵略。纵迟至今日,我国由于安全未得到适当解决所受的创伤,始终未能复原,而这安全问题,正如我四十年前所体验到的,非通过明智而有效的国际集体安全组织,便不可能有有效的解决。

  在我结束本章之前,让我再念一段在安吉尔氏自传的“总而言之”第165至166页上所载有关安氏思想的节要,列入本章,作为记录B21:

  一、一个国家对食粮和生产原料加以政治控制,实无必要,战争也未必就能赋予一国[政府]对该项资财的掌握。该项控制只是为适应战争的目的,始有此必要。消灭战争,这种必要自然随之消灭。

  二、没有任何战争是有利于经济发展的。由于战争的结果必然招致经济危机,发胜利财是不可能的。

  青年期的政治训练(8)

  三、胜方认为可以在战后使败方赔偿战费,这种观念完全是无稽的幻想。这一观念之虚幻从现代的经济制度上也可以看得很清楚。银行业务、信托和货币制度都是极易招致毁灭的。[一个战败国,经济体系既然全部崩溃,拿什么来赔款呢?]

  四、战争不是命定的、出乎自然的,或是历史发展中“不可避免”的过程。战争不是大自然所制造的,而是人为的,是人类智慧破产的表现。

  五、人类智慧本无破产之必要。我们或许不能改变人性,但我们绝对可以改变人类的行为。如果人类连行为也不能改变的话,那我们今天还不是在搞决斗,在法庭中搞刑求,在[宗教信仰中]烧死异端?

  六、不抵抗并非良策。当人类或国家对罪恶的暴力或社会极权的疯狂无从抵御时,则彼此便以力相尚,强凌弱,众暴寡。而当事各方均自称有以强力自卫之权;同时在其所争执的事件中,各方亦各自作裁判。但一方如为对方强力所压制,则争端便随力量而解决。欲求理智和公理得以伸展,则无法无天的暴力之下的遭难者,必须由社会来加以保护。所以我们所反对的坏事不是力量,而是力量没有得到正当的使用——在法律之下的正当使用。我们要武装法律,而不是武装诉讼人。

  七、所以我们必须弄清楚,我们的第一个目标是防卫,不只是和平。这个意思就是我们应试行建立那唯一[解决人类争端的]方法的基础。根据此基础我们可以取得和平的防卫,可以用力量来防制侵略和暴力!

  八、第一步的努力并不是企望建立一个有奢望的世界宪法,而只是把与这一[保卫世界和平]问题有关的一切事实,公诸世界,使其得到一个更广阔的公共了解。要把我们的大原则化为政策,我们的第一要务便是把我们和德意志的分歧之点究在何处,摊开来讲个明白。事实上直至今日,我们还不清楚我们和德国的分歧究在何处呢!我们要先从英语国家开始,来举办一个核心小组讨论;然后再包括法国、俄国和德国来[共同]试探设立一个欧洲协约的组织,不能只坚持那动摇不定的势力平衡的延续。这一“协约组织”一定要一小部一小部地组织起来,直至那些对今后美好生活有共同信念的各个背后有足够的武装,来强制制止那些黩武而自以为是的[国家和人民对外的]侵略行为[然后再试行建立一个世界性的用武力防卫和平的具体组织]。

  注释

  ①笔者这一辈的中国知识分子,三四十年代在国内受大中学教育时,震于胡适之、蒋廷黻诸先生的盛名,总以为他们对中西语文的运用都是得心应口、白璧无瑕的。及长亲炙教诲,才知道幼年时代的幻觉与真实相去甚远。我第一次听到蒋先生在联合国大会讲演,他那一口的宝庆英语,殊出我意料之外。胡先生英语的发音远在蒋氏之上,但是胡先生英语讲演时的中国“腔”(intonation),也是相当的重。他二人都是十八九岁以后才正式运用英语会话的,因而英语也就始终是他们的“第二语言”,说起来总归不像早期留学的“幼童”们,或现在“进美国学校”的孩子们说得那么自然。

  语言这个东西本是人类生活中最难掌握的技巧之一。学习它也有一定的年龄限制。男人家在十五六岁以后才正式开始学,总归是学不好。我国的文法科留学生中大凡中文有相当造诣的,西文则很少能达其巅峰,反之亦然,这都是因为幼年很难双语兼修。“四美具,二难并”,使中西语文写说均佳,真是谈何容易。胡适之先生的治学和讲学,虽然仍以中文为主,像他那样能对中英双语两得其平的留学生,也真是出类拔萃的了。

  ②卜郎吟(RobertBrowning,1812—1889),胡氏在后来著作中有时亦音译为“白郎宁”,然在其《留学日记》中则用“卜郎吟”。笔者因本篇所讨论的问题多与《留学日记》中所讨论的有密切关系,为便于读者查对,故本篇所用译名均尽量采用《日记》中的译名,以免混杂。

  卜郎吟为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大诗人,死后陪葬西敏寺。其诗以乐观主义见称于时,其格调甚合乎我们这位“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胡适之先生的口味。胡氏曾以“骚体”译其诗,尚称切贴。不过卜氏却没有胡适之先生乐观得那么理智。他的纯情主义的倾向使他与一位全身瘫痪的女诗人伊丽莎白·巴瑞特(ElizabethBarrett,1806—1861)由热恋而结婚而情奔,一时传为佳话。他二人婚后所写的“商籁体”的情诗,则尤为脍炙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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