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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109)

  陡听金风,颇有吴牛见月之恐。越人在都者携有菱芡二种,遍种于丰宜

  门外,提篮上市,以百钱买之,居然江乡风味,纪以小诗,附尘一览。

  大兄久客思归,烟波浩森之情谅同之也。

  这里又是久客思归,故文亦可读,盖内容稍实在也,说北京菱芡的起源别有

  意思,敦礼臣著《燕京岁时记》七月下有菱角鸡头一条云:“七月中旬则菱

  芡已登,沿街吆卖曰,老鸡头,才下河。盖皆御河中物也。”读尺牍可以知

  其来源,唯老鸡头依然丰满而大菱则憔悴不堪,无复在镜水中的丰采矣。

  《秋水轩尺牍》与其说有名还不如说是闻名的书,因为如为他作注释的

  管秋初所说,“措辞富丽,意绪缠绵,洵为操觚家揣摩善本”,不幸成了滥

  调信札的祖师,久为识者所鄙视,提起来不免都要摇头,其实这是有点儿冤

  枉的。《秋水轩》不能说写得好,却也不算怎么坏,据我看来比明季山人如

  王百榖所写的似乎还要不讨厌一点,不过这本是幕友的尺牍,自然也有他们

  的习气。《秋水轩》刊于道光辛卯(一八三一),《未斋》则在乙巳(一八

  四五),二人不但同是幕友,而且还是盟兄弟,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可是

  他们二人的身后名很不一样,《秋水轩》原刊板并不坏,光绪甲申(一八八

  四)还有续编出版,风行一时,注者续出,《未斋》则向来没有人提起,小

  板多错字,纸墨均劣,虽然文章并不见得比《秋水轩》不如。凡读过《秋水

  轩》的应当还记得卷上的那“一枝甫寄,双鲤频颁”的一封四六信吧,那即

  是寄给龚未斋的全部十四封中的第二信也。未斋给许葭村的共有八封,其末

  一封云:

  病后不能搦管,而一息尚存又未敢与草木同腐。平时偶作诗词,只

  堪覆瓿,唯三十馀年客窗酬应之札,直摅胸膈,畅所欲言,虽于尺牍之

  道去之千里,而性情所寄似有不忍弃者,遂于病后录而集之。内中唯仆

  与足下酬答为独多,惜足下鸿篇短制为爱者携去,仅存四六一函,录之

  于集,借美玉之光以辉燕石,并欲使后之览者知仆与足下乃文字之交,

  非势利交也。因足下素有嗜痂之癖,故书以奉告,录出一番,另请教削,

  知许子之不惮烦也。

  《秋水轩》第十四封中有云:“尺牍心折已久,付之梨枣,定当纸贵一

  时,以弟谫陋无文亦蒙采入,恐因鱼目而减夜光之价,削而去之则为我藏拙

  多矣。”可以知道即是上文的回答,据《未斋尺牍》自序称编集时在嘉庆癸

  亥(一八○三),写信也当在那时候吧。《秋水轩》第一封信去谢招待,末

  云:“阮昔侯于二十一日往磁州,破题儿第一夜,钟情如先生当亦为之黯然

  也。”《未斋》第一封即是复信,有云:

  阮锡侯此番远出,未免有情,日前有札寄彼云,新月窥窗,轻风拂

  帐,依依不舍,当不只作草桥一梦。来翰亦云破题儿第一夜,以弟为钟

  情人亦当闻之黯然,何以千里相违而情词如接,岂非有情者所见略同乎。

  夫天地一情之所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学究迂儒强为讳饰,不知文

  王辗转反侧,后妃嗟我怀人,实开千古钟情之祖,第圣人有情而无欲,

  所为乐而不淫也。弟年逾五十,而每遇出游辄黯然魂消者数日,盖女子

  薄命,适我征人,秋月春花,都成虚度,迨红颜已改,白发渐滋,此生

  亦复休矣。足下固钟情人,前去接眷之说其果行否乎。■缕及之,为个

  中人道耳。

  第二封是四六复信,那篇“一枝甫寄”的原信也就附在后边,即所谓借美玉

  之光也。第四封信似是未斋先发,中云:

  阮君书来道其夫人九月有如达之喜,因思是月也雀入大水,故敝署

  五产而皆雌,今来翰为改于十月免身,其得蛟也必矣,弟亲自造作者竟

  不知其月,抑又奇也。舍侄甘林得馆之难竟如其伯之得子,岂其东家尚

  未诞生也。今年曾寄寓信计六十馀函,足下阴行善事不厌其烦,何以报

  之,唯有学近日官场念《金刚经》万遍,保佑足下多子耳。

  秋水轩答信云:

  昔侯夫人逾月而娩,以其时考之宜为震之长男,而得巽之长女,良

  由当局者自失其期,遂令旁观者难神其算也。令侄馆事屡谋屡失,降而

  就副,未免大才小用,静以待之,自有碧梧千尺耳。寓函往复何足云劳,

  而仁人用心祝以多子,则兄之善颂善祷积福尤宏,不更当老蚌生珠耶。

  他们所谈的事大抵不出谋馆纳宠求子这些,他们本是读书人之习幕者,不会

  讲出什么新道理来,值得现代读者倾听。但是从他们谈那些无聊的事情上可

  以看出一点性情才气,我想也是有意思的事。特别是我们能够找着二人往来

  的信札,又是关于阮昔侯这人看他们怎样的谈论,这种机会也是不容易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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