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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代大儒_舒大刚/杨世文【完结】(267)

  康有为后来成为戊戌变法的首领.可是此时此际,他仍然是一介寒儒,主讲于广州长兴学舍.他博闻多能,才思敏捷,平生以制度说经,早先本崇奉古文经,酷爱《周礼》,当时正取材《周礼》作《政学通考》,想步王莽、王安石后尘,从《周礼》中找出救国救民的良方.可惜《周礼》这部先秦旧典,尽是设官分职的宏规大矩,却没有一星半点微言大义,于是穿凿殊难,附会不易.因此他的《政学通考》,虽属稿有时却迄未完成.光绪十四五年间,他从沈子丰处得读廖平《今古学者》,十分佩服,"引为知己".听说廖平市游羊城,遂要约黄季度一同来广雅书院访问这位神交已久的知己.

  八月的羊城,分外炎热,绸鸣蝉噪,令人心闷.然而这三个年轻人却并不觉得,他们手摇折扇,口谈至道,一遍又一遍漫步在广雅书院的林荫小道上,人人都有相见恨晚之感.末了,廖平折回住处,取来《知圣篇》、《辟刘篇》两书稿本相赠.

  这两本书立论实在太出人意料,以致廖平本人在蜀中也不敢示人.在苏州时,他曾以其中个别问题问于俞樾,见这位博学的古学大师也不能置对,于是始自坚新说.

  及至广州,见康有为是个知己,才将全稿出示于他.不料康有为也不能接受,"驰书相戒,近万余言"!斥责廖平"好名骛外,轻变前说",禁告他"急当焚毁,否则入籍"!廖平谷以面议后"再决行止".廖平回访康有力于广州安徽城南会馆,反复晓以"秦焚书未亡六经",证明今经为全,后出古经为伪,结果"两心相协,谈论移晷"(《经话甲编》卷2).康有为见抑古之说便于推倒陈规陋习,扫清改革道路;尊今说又能提供更多"改制"的理论,于是翻然顿悟,"乃尽弃其旧说",改崇今文,弃《周礼》而治《公羊》,于是成为近代《公羊》学大师.熟知这一公案的康氏弟子梁启超说:"有为治《公羊》、治今文也,其渊源出自并研(廖平),不可诬也"(《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即其证明.

  廖平离开羊城至武汉,再转江轮四川.康有为则将半部《政学通考》的残稿锁进抽屉,在《辟刘篇》的指引下,督课陈千秋、梁启超众位弟子,日夜网罗材料,运用目录、版本、校勘等知识,以及大胆假设、穿凿附会的技巧,在廖平还盘桓于入川途中之时,一部循《辟刘》旨意写成的《新学伪经考》已倚马成书,洋洋洒洒40万字,"粗豪狂姿,天下震动"!又三年,他另一部循《知圣篇》旨意写成的《孔子改制考》也著成问世.数年弹指过,而廖平的两本书却仍是草稿一卷.直到光绪二十三年(1897)《辟刘篇》才改订后以《古学考》之名正式出版;至于《知圣篇》,则因"借读者众",连手本都佚失了,后来还是根据广雅书院传出本的转抄本,订正后于光绪三十年(1904)刊出.对此,知情者径谓康有为"剽窃"(章太炎),"康学出于廖"(皮锡瑞);不知情者单从他们著作出版的先后考察,反认为康有为是独创(钱玄同、张西堂).因而成为学术史一大公案.

  "二变"既成,廖平将拾级而上,更寻新的进境了.当时,"两考"风靡一时,尊今抑古之说,遍及大江南北.维新人士更以"两考"为理论依据,冲决历朝陋习,力倡变法维新,除了俞樾、章太炎、皮锡瑞、顾颉刚、钱穆等数人知道廖康公案的实情外,廖平的发明权却少有人知.况且,廖平书仅以读书心得的形式著为经话,却缺乏严密的逻辑推理和科学实证,可是,康有为却以天纵之才,借门徒之力,纠合各类材料,运用各种手段,洋洋洒洒,滔滔雄辩,大有顺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则亡之势.廖平读了也敬从心起,屡称其"巍然大国,逼压弹丸".相形见绌,容不得廖平不考虑"别构营图",另起炉灶了.于是廖平又进入了学术三变时期.

  "三变"讲小大之学,小指小统,大指大统.《王制》大地封疆五千里,于制为小;《周礼》土圭三万里,于制为大."二变"尊今抑古时,凡《周礼》与《王制》制度不同处,廖平皆指为刘歆伪纂,作《周礼删刘》.后读《大戴礼记》、《管子》诸书,《周礼》制度皆能符证.概斥《周礼》大制度为伪,于心不安.他认为:"《王制》、《周礼》,一林二虎,互斗不休,吾国二千年学术政治,实受其害;合之两伤,甚于洪水猛兽."(《四变记》)显然这是两种不同的体系,前人企图将两者牵合起来,常常此牵彼掣,进退失据.戊戌(1898)年廖平主讲于资中艺风书院,一日读《诗·商颂·长发》"受小球大球","受小共大共".认为"球"即地球,"共"即"贡".又联想到《尚书·顾命》"天球河图"之说,纬书解"河图"为九州地图,于是悟"天球"为天图,"小球大球"为地图,先"小"后"大",即由内推外之意(《五变记》).于是认为经学中原有大、小两种制度,小制度即小统,是以《王制》为代表的今文经学,主治中国;大制度即大统,是以《周礼》为代表的古文经学,主治世界.遂将大统学说写成《地球新义》.

  "小大之学"不讲古文真伪的问题,甚至还把古学抬到高于今学的地位,这难免有阿附古文经学之嫌,因而梁启超说他是"受张之洞贿逼,复著书自驳"(《清代学术概论》)的结果."小大之学"又以戊戌年为起点,又有逃避戊戌政变危机之嫌,于是梁启超又说"戊戌惧祸支离之也",并说"其人故不足道".后之人多习焉不察,即如范文澜、新《辞海》之论,都无不受其蛊惑.其实这些说法是大成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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