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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中国文人_刘小川【完结】(150)

  这叫至死不悟。

  鲁迅对中国人的各种类型的“忘却”深恶痛绝。《为了忘却的记念》,故意说反话,把“忘却”抛到前台。我以前也是读不懂,盯上了忘却二字,正中先生的下怀。

  忘却也是弱者的特征,弱者的生存术。试想:如果阿q不善于忘却,桩桩屈辱铭心刻骨,他还能在未庄混下去活下去吗?

  所以鲁迅先生,对阿q们,对孔乙己们,对“鸭子般伸长颈项”的可怜又可怕的看客们,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揭出病苦”,是为了“引起疗救的注意”。

  可是很多人并不这么想。小说刺激了他们的神经。

  当时有人在《现代评论》撰文说:“鲁迅先生站在路旁边,看见我们男男女女在大街上来去,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笑的哭的,一大群在那里蠢动…鲁迅先生的医学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知道他有三个特色,那也是老于手术富于经验的医生的特色,第一个,冷静,第二个,冷静,第三个,还是冷静。”

  这话是嘲讽的,却也讲出了鲁迅特色。

  写《包法利夫人》的法国大作家福娄拜,同样保持着外科医生式的冷静。

  冷收缩反衬热膨胀;

  “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此系苏轼名句。

  冷与热的辩证法,鲁迅体验最深。

  契柯夫的特点,俄罗斯人总结为:淡淡的幽默。冷热之间的淡淡的幽默,可能是契柯夫经过曲折的探索之后找到的艺术喷发点。而读过契柯夫的人都知道,这位伟大的小说家对俄罗斯抱着怎样的火热的感情。

  鲁迅很喜欢契柯夫。二人都学过医。都弃医从文。

  《阿q正传》自问世以后,数十年间一直处于激烈的争论中。争论的焦点是:阿q这个艺术形象,是否指向中国社会各阶层?阿q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吗?

  许许多多的学者作家卷入了这旷日持久的大争论。而争论本身,又折射了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眼光和心态。这是小说的延续。一石激起千层浪。惊涛拍岸不停息……

  郭沫若说:“旷代文章数阿q。”

  鲁迅七

  茅盾说:“我们有时自己反省,常常疑惑自己身中也免不了带着一些‘阿q相’…作者的主意,似乎只在刻画隐伏在中华民族骨髓里的不长进的性质,——阿q相。”

  郑振铎说:“这个阿q,许多人都以为就是中国人的缩影。”

  钱杏邨则批评鲁迅:“不但没有抓住时代,而且不曾追随时代。”钱的文章发表于1928年,马上有人撰文反驳:《阿q时代没有死》。

  鲁迅自己说:“要画出这样沉默的国民的魂灵来,在中国实在是一件难事…我也只依了自己的觉察,孤寂地姑且将这些写出,作为在我的眼里所经过的中国的人生。”

  1933年,鲁迅在《再谈保留》一文中又说:“十二年前,鲁迅作了一篇《阿q正传》,大约是暴露国民的弱点的。”

  鲁迅认为,“中国国民性的堕落…最大的病根,是眼光不远,加以‘卑怯’与‘贪婪’,但这是历久养成的,一时不容易去掉。”

  这“一时”是多久,鲁迅没有讲。

  几千年形成的病根,几十年难以去掉。历史有不易察觉的惯性。

  法国大作家罗曼.罗兰读《阿q正传》深有感触,他写道:“可怜的阿q将长久地留在人们的记忆中。”由此可见,国外也有阿q。

  毛泽东在《论十大关系》中指出:“《阿q正传》是一篇好小说,我劝看过的同志再看一遍,没看过的同志好好地看看。”

  真该好好地看看。

  鲁迅研究国民性由来已久,《呐喊》是一次集中喷发。他要“救救孩子”,免得他们长大后,“昏天黑地的在社会上混。”

  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我们遗憾地发现,阿q还在到处走,虽然他已经不戴毡帽,不唱“我手执钢鞭将你打!”。怯懦、油滑、短视、中立;麻木、侥幸、忘却、投机;自卑、自傲、自欺欺人、欺软怕硬……学界商界演艺界的阿q,市井的阿q,农村的阿q,机关大楼里的阿q……

  花样翻新的精神胜利法,还在强势推销。“市场前景”难以测量。

  二十年代前后,鲁迅成为鲁迅,成为新文化运动的一面旗帜,“颇激动了一部分青年的心。”由于他的作品立意不凡,样式特别,吸引了大批追随者。他仍在教育部,兼了北京大学的课,以讲师的身份讲授《中国小说史略》。他花掉多年积蓄,卖掉绍兴老屋,在北京八道湾买了房子,将母亲、朱安和弟弟都接来同住。他回过一次绍兴,闰土来看他,当初的英俊少年变得非常木讷,像个木偶人。鲁迅为此写下着名的《故乡》,忧郁的目光瞄准饱受欺压的底层。

  早年在南京下矿井,鲁迅对“鬼一般工作着”的矿工们印象极深。

  病态的社会,苦难深重的底层,此二者,牢牢地牵扯着鲁迅的神经。

  他一直在看,深入地看。

  悲天悯人的情怀,乃是中国文化的一大传统。

  杜甫看。白居易看。苏东坡看。陆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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