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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民国_郭娟【完结】(48)

  从热血青年到热血老年,几十年的岁月中,牛汉一直在苦苦跋涉。在他荣获马其顿“文学节杖奖”的获奖感言中,他写道:

  我是生于中国最混乱、动荡的年代,我个人的命运和国家的命运是息息相关的。我不逃避,不背叛,从热血青年到热血老年。我一直到老,血还是热的。冷血的人是不会写诗的。

  诗人永远不老。

  尽管他有时称自己是“老家伙”了,但他脑子非常清醒,心灵依然年轻。近年来,牛汉老师喜事不断。一方面他在国内国外连连获得诗歌大奖,诗文入选各种选本、教科书,他的诗集、散文集、回忆录出版、重版,文集也在编辑中,另一方面,在生活上以83岁的高龄与陈小蔓女士喜结良缘——这就是诗人,歌德81岁还写诗,谈恋爱。牛汉老师的两位夫人都是大美女。第一位夫人吴平是大家闺秀,牛汉的大学同学,她无怨无悔地陪伴着牛汉坎坷的生涯;陈小蔓女士是学外文的,是牛汉的出版社同事,性格开朗,对着牛汉还时有小女孩式的娇嗔——两位老人,一位80多,一位70多,这是生活中难得的甜润。

  近年来,牛汉参加文学活动、社会活动少了,诗文创作也不似90年代多。毕竟年纪大了,该清闲清闲了。但更重要的是牛汉对创作有很高的期许,对艺术他也是“毫不含糊”的。他不像一般老名人,随便写点什么就拿出来发表,以为自己咳唾都成珠玉。对艺术,他心里自有标准。从歌德、里尔克到莱蒙托夫、茨维塔耶娃,那许多令人崇敬的诗人所取得的成就都在他的视野里,而整个中国诗坛就跟他的“家谱”一样,百年中国诗歌,有一定成就的诗人,他都仔细看过,读过。而每个诗人的出现与消失,每个诗人的变化,他都了解。对于他怀有敬意的那些文坛师友前辈们所达到的艺术境界,无疑他存有超越之心。

  他在一篇散文中曾描述过毕加索最后的自画像中令人惊怖的双眼——咄咄逼人的自信,征服者的骄傲,创造者以生命之有限面对艺术之无限,绝望与不甘激起神圣的愤怒!那是一双充满生命感的眼睛,91岁的毕加索的眼睛。那是一种庄严境界,是墙上挂着“难得糊涂”座右铭、六七十岁就祈望安享平顺晚年者所想象不到的境界。

  不必问诗人年龄几何,牛汉胸中有那样的狂澜。

  二辑

  写信,给什么人

  鲁迅在通信中谈自己谈得最多的自然是给许广平的“两地书”了。情书中我我我、你你你地剖示自己、向对方坦白,正是所谓的卿卿我我。我的骄傲,我的懊恼,我的所忧所惧,我的向不曾与人道及的隐痛……皆与你分享。除许广平外,还有个李秉中,那时是北大学生,早于许广平,1924年就与鲁迅通信了,后投黄埔军校变成“武人”参加北伐,与鲁迅很契合,似乎可以一起喝酒、谈人生,与鲁迅是那种学生与年轻老师的亦友亦师的关系。鲁迅跟李秉中谈得深,多半也是因为学生兼小兄弟一般的李秉中常要问“结婚然否”、“职业何为”一类人生大问题。鲁迅一向爱护青年,答复不会敷衍着说些套话空话,必要竭诚以奉,常常融汇了个人经验与人生之思。譬如1928年4月9日信就写了一大篇:

  “记得别后不久,曾得来信,未曾奉复。其原因盖在以‘结婚然否问题’见询,难以下笔,迁延又迁延,终至不写也。此一问题,盖讨论至少二三千年,而至今未得解答,故若讨论,仍如不言。但据我个人意见,则以为禁欲,是不行的,中世纪之修道士,即是前车。但染病,是万不可的。19世纪末之文艺家,虽曾赞颂毒酒之醉,病毒之死,但赞颂固不妨,身历却是大苦。于是,归根结蒂,只好结婚。结婚之后,也有大苦,有大累,怨天尤人,往往不免。但两害相权,我以为结婚较小。否则易于得病,一得病,终身相随矣。”

  ——这信放在情话绵绵的“两地书”之间看,就很有意思。其时,鲁迅已结束了与许广平一厦门一广州的两地相思,在上海甜蜜同居开始不到半年,而顽皮捣乱、颇耗费鲁迅精力和时间的海婴公子还未出生呢,怎么就有了“有大苦,有大累,怨天尤人,往往不免”的喟叹?是个人经验还是泛泛而论?大约六七年后鲁迅赠许广平那首诗中,有“十年携手共艰危,以沫相濡亦可哀”之句,其中“可哀”解作“可怜、可叹”,是于艰危世道中婚姻家庭生活诸种苦辣酸甜滋味的繁复感慨吧。同一封信中,关于职业问题,李秉中有所求教,鲁迅也有所回答:

  “兄职业我以为不可改,非为爱国,为吃饭也。人不能不吃饭,因此即不能不做事。但居今之世,事与愿违者往往而有,所以也只能做一件事算是活命之手段,倘有余暇,可研究自己所愿意之东西耳。自然,强所不欲,亦一苦事。然而饭碗一失,其苦更大。我看中国谋生,将日难一日也。所以只得混混。”

  ——鲁迅的深刻与力量来自于真实与真诚,敢于正视人生真实的底色,反对“瞒”和“骗”,即如这信中所答,绝不是飘飘然的漂亮话。所以青年们为何追随鲁迅,看这封信已能明白一二。

  鲁迅与李秉中通信之初,还没有与许广平师生恋,与朱安的婚姻形同虚设,正像一个尚且年轻的老单身汉,周围聚着一帮仰慕新文学作家的新式青年。他们交换书籍、信息,商谈文稿,介绍出版,也喝酒吃点心。鲁迅还曾为李秉中写信给胡适,说李秉中“久慕先生伟烈,并渴欲一瞻丰采。所以不揣冒昧,为之介绍,倘能破著作工夫,略赐教言,诚不胜其欣幸惶恐屏营之至!”这也印证了鲁迅肯为青年做种种“傻事”的传说,比如给一个落魄青年补靴子等等。他那著名的“俯首甘为孺子牛”的自况,真不是唱高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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