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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端以上,水面以下_恭小兵【完结】(6)

  尽管我现在比较贫穷,一日三餐还得依靠着我撒谎的天份来维持。但骗你是小狗,我们这个城市,在一个世纪以前,至少有三十家商铺店面,都打着金光闪闪的“周”字大旗。它们的创始人就是 我爷爷的爷爷。爷爷的爷爷曾经给捻军某王担任过财政主管。虽然后来的捻军节节败退,最后灰飞烟灭。按照我的想法,那老头肯定和现在的贪官污吏们差不多:愈是非常时刻,他们就愈容易捞钱。要不然哪来钱财,开设出那么多的店铺?

  周家到了我爷爷那代人的时候,仅是嫡亲的兄弟姐妹就有十好几十口。原因是我爷爷的爷爷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一共讨了十一房老婆。那时侯,正值战火纷飞,国家危难之际。加上他们那帮所谓的兄弟姐妹,又不是一个妈妈养的。所以趁着老祖宗一命呜呼的混乱,整个周家立马就被他们弄得四分五裂,一盘散沙。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所以爷爷的爷爷翘辫以后,他的儿女子孙们,基本上依旧还在穿金戴银的生活着。

  不过到了民国后期,周家就开始渐渐衰败。具体是什么原因连我爸我妈他们那代人都没弄清楚。总之家败如山倒,树倒猢狲散。及至新中国成立,只剩下现在的这栋破洋楼。而且它的前身还是某某县工人革命委员会驻地。二十多年前,我爸刚刚甩掉反革命的大帽子,却又冒着第二次成为反革命分子的危险,跟那些革命委员们装疯卖傻胡搅蛮缠。不过那时候,我国很多原来的黑五类们,疯狂争取着自己沦丧多年的各种合法权利以及财产,基本上已经是大势所趋。所以有惊无险的,也终于把它给争取了回来。

  爷爷的爷爷死去之后,我爷爷就只好去投身革命。因为他是他爷爷最小的老婆的孙子。分家时,他只分到一小笔财产,但他连一个子也没要。而是孤身步行的跑去了当时的革命圣地延安,据说后来还进去抗大学习过,听过毛主席亲自讲授的“论持久战”。听我爸说,我爷爷是个很有骨气的男人。对革命对战友乃至朋友都忠心耿耿,很有燕赵遗风。但抗战胜利后,爷爷的命运一点儿也没被改变。迎接他的是没完没了的交代与检查。原因是他的许多叔伯兄弟都在另外一个政党组合里工作。最后爷爷按捺不住内心的聒噪,索性把军装一脱,趁着某个月黑风高的深夜,从革命队伍里一跑了之,跑回老家就继续当资本家的公子王孙。

  近来的这十几年里,我国政府放宽了对内地的改革开放政策。周家流亡在海外的那些洋亲戚,也纷纷衣锦还乡,回来大陆扫墓,探亲。他们现在的身份是我国人民最最喜爱的外商。而我父亲却因为出身不好,在四化的前期建设活动中,一直郁郁寡欢,不甚得志。虽然早在邓爷爷开始执政的年代,名誉就已经得到了相关的恢复,但在基层革命队伍里,他的官运却并不亨通。我出世那年,我爸刚好正式得到平反。我名字里的平字,就是他得以平反昭雪的意思。是不是很老土?没办法,我爸可能只有这么个水准。

  我小时候的记忆里面,父亲总是常年绷着个脸。好象我们家每个人都欠了他一大笔巨债似的。不过一到秋天,他就会好一些。常常把我带到阳台里,拉一段二胡或者吹一段竹笛什么的,逼着我听。但我特别不喜欢他拉二胡,我喜欢听他吹竹笛。

  因为二胡好象总是沾染上了一种凄凉味,穷酸相。瞎子阿炳就是个生动且具体的事例。而竹笛留在我童年印象里的,总与一些风流倜傥白衣飘飘的古代才子们有关。所有的民间乐器里,我最喜欢的就是竹笛。因为它轻灵,飘逸,又几乎没有任何重量。它的旋律呈现出来的是一种生命在飞翔的状态。我还常常在父亲的笛声里幻化成一只不停盘旋的飞鸟。我很愿意听下去,也很愿意自己一直沉浸在那种快乐的幻觉里,就那么不停地在天空盘旋。让生命没有尽头也不要源头,不要根。我本来就是个没有根的人,难道我说错了吗?

  第三节 根

  为什么说我没有根?我想这个问题必须有所交代。我姓周,我父亲以前也姓周。但就在他去世的前一年,却改了姓氏,开始姓起了章。并心满意足地对我说,这下终于找到了老祖宗,死了也可以闭眼睛喽。其实无论父亲姓什么,他都无法更改以下两个事实:1,真相大白以前,他曾经被自己的祖宗抛弃过,现在我也是。我父亲现在已经改周为章,而我却依旧姓着原来的姓,我懒得去派出所修改户口簿,所以一直到今天,我还是姓周。所有认识我的人,都叫我周一平。2,不管父亲姓周还是姓章,他永远都是我父亲。以前姓周时,是,现在他姓了章,依旧是。

  去年春季,我们家来了个风尘仆仆的商人。五六十岁的样子,但看上去显得很精神。一般走南闯北的商人,基本上就这样。年纪越大越显得精神。不像我父亲,也不过五十来岁,退休后天天赖在家里不出去,要么拉二胡,要么就约几个邻居大爷大娘们来家打通宵的麻将。扫眼一看,整个一副垂垂老矣尚能饭否的暮年风采。

  那个商人来我家的那天,我正趴在电脑前面伏案疾书。那段时间我几乎是个才若泉涌的快枪手。动辄写完一篇小说。写完这篇我就开始动笔写那篇。商人进来时,我正在写着第N 部所谓短篇,题目好象叫着“谁曾深深爱过我?”。他没直接敲门就径直闯了进来。事先也没问我是谁,径直就问:谁是周大我?我没答理他。我爸当时正在打麻将,轮到他摸牌,忽然他把手里的那张麻将倒翻过来,再往桌面狠狠一拍,大叫一声:“门前清!全带幺!妈的单吊小鸡也能被我碰上?!” 我爸欣喜若狂地收完钱,这才注意到家里已经多了位不速之客。我爸说,我就是周大我,你找我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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