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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的移动_陈行之【完结】(135)

  苏北默默地坐着,长叹一口气,说:“是啊。”

  苏北很想对王岚说一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人与人之间最深刻的交流,有时候是摒弃语言的。

  ……然而这并不能消除苏北对于这个世界的疲倦感觉,它是那样强烈,甚至转变为生理的方式折磨着他。他经常这样问自己:你的生命为什么不能飞扬?是什么东西绑缚了它的手脚?你就这样让灰色的日月把鲜活的生命拖成迈向死亡的幽灵吗?

  为什么非要飞扬?灰色的日月真的就是那样无法忍受?你是不是迷失人群中太久了?你为什么就不能以超脱的眼光看待一切呢?你为什么就不能把自己放到为自己活着的境界,像很多人那样平静地消磨人生呢?你想把自己的经历用理性的线索连缀为某种可以说明的东西,你对于小说主人公命运的关切实际上正是对自己的关切,所以你才永远处在焦虑之中……但是理性有什么用?你到底在期望什么?你是在期望正义、公理还是自我实现价值?你的全部精神活动因何而起?法国人克劳德·罗阿在萨特生前曾经说过一句著名的话:“萨特不知道他是萨特。”你难道就知道你是你吗?

  你不知道。……有些话是不能够和任何人谈的。即使是和王岚在一起,也不是什么话都能够讲。有一些东西———比如痛苦或者幸福———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完全属于自己。王岚曾经说:“苏北,到目前为止,你是离我生命最近的人。”真的是这样吗?有时候,你越是渴望无间隙地交流,越是感受到隔膜,灵魂和肉体就像某种被结实的细胞壁包裹的细胞,独自飘荡在同一个肌体中而不能和任何别的细胞结合,它永远这样孤独,夫妻、伴侣和朋友丝毫不能够使这种状况有丝毫的改变,人永远处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我们能够做什么?(3)

  ……

  太阳从东方升起,灿烂地关照着大地上的一切生灵。办公楼前面绿化地里去年栽上的一棵高大的雪松,熬过一个冬天,已经扎下了新根,正在吐露新枝,墨绿的枝桠上长出一层淡绿色的叶芽。阳光先是笼罩了树梢,缓慢地沿着树干移动,最后覆盖了整个林地,绿草像绿宝石一样泛着悦目的光彩。

  苏北从敞开的窗户感觉到林地散发出温暖的带着香味的湿气。林地边缘,有一些活动着手脚的老人,把刚从市场上买来的青菜放在脚边,做着难看的健身动作。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像年轻人那样笑,指点着另一个老人。稍远的地方,高大楼房底下的树木融合成绿色的团块,可以听到鸟儿发出的响亮的叫声。

  苏北从来不曾注意到在这个嘈杂的城市里,在他已经工作这么久的地方,还有这么多迷人的景致。

  第十三章 永恒的法则

  要奋斗就会有牺牲(1)

  作家苏北对罗伯特·罗森说:“在权力的结构网上,一个人只是一个符号,这个符号并不体现一个人的内在质量,也不体现一个人的道德水平、情感状态、人格魅力之高下……只要一个人成了这个符号,那么他的地位、尊严和合法性也就与之俱生了。人常常对某一位领导表现出热爱和尊敬,甚至某种程度的谄媚,如果从这个角度看,那么这种谄媚就无可指责,因为权力天生是要求这种东西的,就像是一个人要吃饭,要呼吸,要性交一样。在某种权力覆盖范围以内,你必须给他提供这种东西,它才会维持住生命,才会做它应当做的事情,而你的利益也正在它所做的那些事情之中。”

  罗伯特·罗森完全沉浸在谈话里,丝毫没有理会旁边发生的事情:一个就餐的人因为座位问题和另一个人发生了剧烈争吵,很快就要动起手来。

  “这样说来,权力所有者是不是就被完全物化,以至于不再具有任何人格特征了?”

  吵架的人已经打起来了。罗森蓦然惊醒,就像突然看见车祸一样急切,要去劝解。苏北把他拉住了。

  架打得很惨烈,几张椅子飞到了空中,一块巨大的玻璃窗破碎了,旁边的人怀着很大的快意冷静地观察战场,像是要写出考察报告那样不错过任何细节。其中的一个斗殴者脸上挂了彩,殷红的鲜血顺着额头往下流,染红了雪白的衬衫,而他的丝绸领带还被脸色煞白的对方紧紧地揪着,这意味他还要继续承受烟灰缸的打击。幸好警察来了,分开了两个仇敌,把他们带走了。

  罗森久久平静不下来,什么都不说。

  服务员正在收拾残局,一个中年男人在向留下来的警察说着什么。

  苏北解嘲道:“人人都想发作,人人都认为别人造成了自己的苦难。”

  罗森痛苦地叹了一口气。

  “人应当爱人,苏北。”

  “那是你们的基督教文化。”

  “你们的文化并不是野蛮人的文化,你们创造了这个世界最灿烂的文化……”

  “但是,我们引以为自豪的是,我们的文化从最开始就摒弃了你说的那种爱人的成分,孔子把‘仁’变成了一种技艺性的东西,成为国君手里的工具……在绵绵两千多年的历史中,我们发扬了其中最野蛮的部分……我们所有的问题都出自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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