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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的移动_陈行之【完结】(29)

  少年金超曾经严肃地对含辛茹苦供他上学的父亲、母亲起誓:“我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不让我弟我妹受委屈……”

  现在他才突然发现,他没有履行那个誓言。每个月往家里寄上百十块钱那不是履行誓言,他肩负着让他的亲人过上有尊严的生活的责任。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什么都没有改变。那是一个无责任的誓言。

  而且,就是从自己这方面说,在北京上了大学,娶回来一个天仙一样的妻子,在赫赫有名的邱小康手底下工作……这一切只能引起人的艳羡,也同样没有改变他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无权无势的状态。

  目前要解决和处理弟弟的问题,他需要的是权势。他很清楚农村的事情,如果他在县上有人,哪怕是某个部门的一般负责人打一个电话给乡长伍俊德,都会从根本上扭转事情的方向。

  他眼望着黑黢黢的窑顶,脑子里想的就是这些。

  纪小佩也没睡着。

  金秀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晚上吃毕了饭,她就忙着刷锅洗碗,用刷锅水煳猪食喂猪,做完这一切,她又过来往金超和纪小佩住的窑洞炕洞里塞了一把柴禾,把炕烧得热乎乎的。金秀给铺得平平整整的被褥都是新的,散发着清新的气味。用金超母亲的话说,自从金超上了大学,她就准备了新的被褥,一年一年等他回来。

  老人捏着儿媳的手,笑得合不拢嘴,说:“谁想他五年不回来,一回来就给我带回这么好一个闺女呢?”她说她一辈子都在盼这个闺女。这是吃过晚饭以后,老人怕小佩累,拉她到为他们准备好的这孔窑洞。金秀扶着嫂子,怕她被门槛绊倒。进到窑洞,老人执意让小佩躺下。她怎好意思躺下呢?就坐在炕上说话。

  “你看这家里啊,就是这多事……”老人觉得对不住儿媳,反复说。她尽量说一些高兴的事,好让小佩不至于感到烦乱。这一切小佩都感觉出来了。她攥着老人粗糙的双手,说:“妈,别着急,我想弟不会怎样的……”

  “不说这了……让他们说去。”

  纪小佩问金秀多大了,金秀说二十。纪小佩没问为什么没像她大哥那样考大学,因为金超曾经和她说过家里的事情,她知道弟弟妹妹为金超做了怎样的牺牲。

  金秀看小佩累了,就说:“让我嫂歇着吧!”老人这才停止了唠叨,又嘱咐睡觉的时候把被子盖好,这才离开。

  纪小佩听到,金超和他父亲在隔壁窑洞里说着父子间的话题。金超的嗓子不时高一下,好像还在说金耀的事情。金耀的事情使纪小佩很迷乱,偷盗当然是不好的,但是……她试图从嫂子的角度看这个问题。这个家虽然不愁吃不愁穿,但是它的贫穷仍然是可以直接感受到的。在这样一个需要不断通过劳作维持的家庭里,金耀的行为在多大程度上是该谴责的呢?

  金超过来的时候蹑手蹑脚,怕惊扰了纪小佩。小佩说:“我没睡着。”

  金超摸到了她,亲了她一下,亲爱地问:“在等我?”

  “我睡不着。”

  农村气温低,虽然已是五月天气,晚间仍然很凉了,早晨甚至还能够看到冰碴。金超没有掀开他自己的被子,直接钻到小佩身边来了。小佩不说话。金超很近地看她的眼睛,发现她是睁着的。他搂住她。

  “在想什么?”

  小佩动了一下作为回应,但是她没说话。

  金超支起身子问:“小佩,你怎么了?”

  纪小佩在被窝里转过身子,几乎就在他耳边,说:“你对爸妈要好点儿。”

  金超很奇怪:“我不好了吗?”

  “我是说,”小佩向他偎了一下,“我是说你说话不要那样凶。他们盼五年才把你盼回来,他们把你当成主心骨……”

  一棵树,随后是森林(2)

  金超欠起身子从炕头摸到香烟,回过身子的时候仅仅保持着与小佩身体上的接触。他为自己点了一支香烟,深深吸了一口。

  夜如水。

  小佩没有问金超是不是和父亲商量出了办法;金超也没有为小佩刚才的嘱咐为自己做一些辩解,他认为以后有的是时间辩解;他现在必须为解决弟弟的问题找到一个办法,而这个问题又不是可以和小佩商量的———他脑子里已经大致有了那个办法的轮廓。

  小佩的呼吸均匀起来了。

  世界包裹在浓浓的夜色之中。虎听到了什么,试图叫又觉得没有必要叫,只在喉咙里呜呜着,传达着威慑之意。山下的小河汩汩地流淌着,愈发衬出夜的静谧与安详……

  第二天早晨,金超对纪小佩说:“我要到县城去一下。”

  “去县城?”纪小佩有些惊讶。

  “那里有我的一个中学同学,他考上省上的大学了,后来分到县委组织部工作……”

  小佩明白了。

  “昨天我硬是没想起这个人来,”其实昨天他想到这个人了,“我是刚才突然想起他来的……”

  金超没向父母亲说这样仔细,只是说去找一个熟人。吃过饭,要走的时候,他装做突然想到似的,对小佩说:“你在家反正也没事,还不如跟我去一趟──你应当看看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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