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出什么事了?”
“没,没有。”
高文收起电报,回到卧室。他要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怎么办。
盛珠在这里已住了一个多星期了。盛珠多次要求搬到餐厅老板为她安排的住处,高文坚决不同意。
关键在于施大爷。高文意识到别无选择,唯一的办法就是跟他说明实情。明天就是十八号了,高文觉得时间过于仓促,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这个有时清醒有时糊涂的老头原谅他的骗局从而不把他跟盛珠的事说给他妻子,高文觉得毫无把握。
虽然在这里住了好六年了,高文对施大爷还是了解甚少,施大爷总的来说给高文的印象是古怪的,有时甚至是可笑的。盛珠住在这里,他对她未免太热心了,当然高文是从善意上来理解这种热心的。盛珠在那家餐厅上班以后,早晨起来的时候高文总是还在睡懒觉,施大爷不仅早早把早餐做好,还把盛珠的洗脸水打好,牙膏挤在牙刷上递到她手上。
盛珠有一次跟高文说施大爷的热情让她受不了,高文斥责了她一顿:“人家这么大年纪了,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心思?再说,你是我的妻子。”
盛珠当时默然了一会儿,自语道:“也许是我多心了。”
高文点燃一支烟,猛吸了几口,他想等晚上盛珠回来跟她好好商量一下怎么办,可又觉得盛珠不会拿出什么强有力的办法,一切还得靠他自己做决定。
这时候,施大爷轻手轻脚进屋了。
高文递一支烟给施大爷,并替他点燃。高文意识到自己的举止已含有巴结的成份了。
“我看你的神色不对。”施大爷吸着烟,说。
“家里没出什么大事吗?”
“没有……
“别瞒我,肯定有什么事。把电报让我瞅瞅,好吗?我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真的没……什么事。”高文说。
“当真没什么事就好。”施大爷自语道。
施大爷不住地拿眼瞥着高文,似乎想从高文脸上窥探出什么秘密。
施大爷往门外走的时候,高文叫住了他。高文不知道身上突发的这股一不做二不休的勇气是从何而来。
施大爷折回身时,高文面对着神情暧昧古怪的施大爷那股勇气受到了削弱。
高文说话的时候迟迟疑疑。
“施大爷,”高文说,“你想知道电报上写的什么吗?”
“写的什么?”
“是我妻子拍来的……”高文正准备说她从新疆拍来的时候,施大爷惊讶无比的反应让他止住了。
“盛珠刚走没一会儿,怎么会拍电报呢?”
接下来施大爷说了一大堆高文听不清的话,自盛珠搬来之后,施大爷说话一直小心谨慎,语气很缓慢,吐字也清楚多了。
现在施大爷又恢复了常态。高文听不清他说的什么,但从有些“字……词”上判断,尤其是从施大爷表情上判断,施大爷觉得高文是在跟他开玩笑。施大爷因此很气愤。施大爷觉得高文不该跟他这么大年纪的人开玩笑。施大爷觉得受了戏弄和污辱。
施大爷的古怪性格由此可见一斑。常常无端地激愤,一厢情愿地推理出一些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结论。
“慢慢说,施大爷,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高文尽量平静。只有准确地听清他的话才能有力地说服他,这是高文在以往跟他相处中得出的经验。
施大爷的发作让高文觉得事态更麻烦复杂了。
高文不是要说服他原谅他的谎言,而是要说服他他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这是高文始料不及的。
“我……我……”施大爷很激动,但他显然想压住自己的情绪,吐字清楚一点,“我是好心……你却跟我开玩笑。看你这样子我很着急,你家要出什么事……我还想帮帮你……你怎么能拿我老头开玩笑?”
“没有,施大爷,没有拿你开玩笑。”
“那你为何说电报是盛珠拍来的?”
“我没说是盛珠拍的。”
“你看你,刚刚说的,怎么就不承认了?”
“我说是我妻子拍来的。”
“看看,看看,你自己招了吧!那你刚才为什么说你没说是盛珠拍来的?”
高文怔住了。盛珠是他妻子,他妻子是盛珠,这在老头心中已是铁板一块,不可分割。
高文面对的是无法冲破的铜墙铁壁。
高文的勇气与胆识不复存在。
顿了好大一会儿,施大爷说出了令高文更无计可施的话。
《北京往事》第五章(2)
施大爷说:“莫非你看我对盛珠热情了点,你不自在了,想耍耍我,是吧?”
施大爷说:“你也太小心眼了,我当你父亲都够格了,你怎么能这么想?”
施大爷说:“你们搞写作的人难道都是这德性?”
新疆有一句土话叫“二转子”,只要说一个人是“二转子”,新疆人什么都明白了,它的涵义既复杂又明晰。跟盛珠短暂的交往中,高文不止一次听她说“夹生”,这是内地的一句土话,“夹生”是由“夹生饭”演化来的,高文觉得新疆的“二转子”和内地的“夹生”是同一个意思。夹生饭不是完全的生米,也不是完全的熟饭,介于两者之间,既生又熟,既能吃又不能吃,既硬又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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